年玉鬓现在是宫里权力最大的太监,也是皇上最信任的心腹。他幼年因是罪臣之子被送去内侍府为奴,好在先帝贵妃温厚善良,不仅善待他还出力为他父亲洗刷冤屈。自那时起他便可开始全心全意服侍贵妃娘娘,以报答其替父昭雪之恩。而后贵妃派他照顾还未被立为储君的三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算来也有十二三年的光阴。
“劳烦玄臣了。”
一道颀长的人影打在门上,守在门口伺候的内侍还没来得及通传,皇上便已察觉到来者是谁。门口伺候的小内侍赶忙给年玉鬓开门,迎他进御书房,神色恭恭敬敬,一如服侍圣上。
年玉鬓服侍圣上这么多年,已经得到太多特殊待遇,这些殊荣放眼天下,也是无人敢想的。
“陛下万安,恕奴才来得晚了些。”
“今日的熏香似乎淡了些,你觉得碧苇如何?”
年玉鬓往常出宫回来便会更衣熏香,今日从倾国公府回来却只换了外衫,没再熏香。皇帝和他相处了那么些年,这熏香浓了淡了,脚步轻了重了,一嗅一听便知。此时陛下随口一问,倒像是偷懒被抓一般。
“奴才等陛下用了晚膳才来复命,望陛下恕罪。奴才今日到倾府给倾大人宣旨,未曾想她倒是特意更衣接旨。奴才看她穿着格外利落清爽,便想起旧时奴才与陛下背着娘娘出府骑马,也常穿胡人的骑装。”
宫里刚刚掌灯,御书房里烛火烨烨,到与白天相差不大。皇上穿得还是上午的棉袍绸卦,听完年玉鬓的回话头也没抬得继续批示奏折。
“那她倒是忠心又细心了。如今宫中有你,朝堂上有湛庐和终虚,若碧苇能盯着关内,朕才能稍微安心啊。”
年玉鬓看皇上还是没看自己,便自己起身走到皇上的书案前,捋起袖子帮皇上研磨。二人怕是还未觉得时间过了太久,可已有宫女悄无声息地进来添了两次灯油。
“朕就直接歇在御书房里,明日是陈士阁当班,你也早些回自己府邸歇着吧。”
夜色愈加浓重,皇宫宫门已经下钥禁止出入,宫女内侍也是不能随意在宫里走动的。这时一身着太监官服的男子不紧不慢地从御书房一路走到宫门,巡夜的内侍见了他急忙行礼下跪,宫门处的侍卫也无不恭恭敬敬。年玉鬓权力虽大,可他独自从御书房一路走到宫门,一路上却连能闲话两句的人都没有。
“年大人外貌气度当真不凡,奴当时看见他差点儿傻了眼。”
此时此刻倾微和端娘正一块儿坐在院子的凉亭里面,初秋夜里到底有些凉,两人却也不在意。若无旁人,倾微和端娘倒也不顾及主仆规矩,像是姐妹一样对坐闲谈聊天,而这时恰恰好就聊到了年玉鬓年大人。
下午端娘先进正厅禀报老爷夫人,刚进屋便瞧见一位美貌郎君坐在客席,端娘即可便想起那些形容佳人如玉的艳词靡句。
“能在宫里一手遮天的岂能是寻常的鱼儿,他的胆识才能怕远超于我。同他结友是幸事,与他为敌是祸事啊。”
说完倾微大叹一口气,感觉双肩后背倒是有些冷,不自觉打了个哆嗦。端娘看到便立即把她的手拉过来揾在自己心口处,用自己的体温给倾微暖手。
“我今日看着年大人竟想起佩世兄,想来他儿时若不因父亲冤狱被送去内侍府为奴,现如今说不定在朝堂上能压世兄一头。我如今既要防着他,也要学着他啊。”
倾微早知皇上身边伺候的大太监相貌俊美不凡,这“玉鬓”二字也是贵妃娘娘看其外貌清儒俊雅所赐,今日一见到不似端娘这般惊讶。但他气质倒着实不凡,有些像幽居深山的隐仙,周身傍着出尘寥落的感觉。
“奴倒是想起前些日子置办了些中秋节的节礼,想着提早准备好过临时手忙脚乱。您明日看看是否妥当,若还合意,奴便预备下来。”
端娘说完便起身顺势拉起倾微,准备侍候倾微就寝。卧房离凉亭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可一阵凉风吹过,倾微突然觉得身子冷透了,人也没什么精神,一步路也走不动。近在眼前的卧房突然变得好远。
“御寒的衣物也提早准备着吧,今年冬天少不了四处奔波,我怕身体熬不住。”
倾微的手还是被端娘牢牢攥着,靠着她传来的温度支撑着慢慢走到屋里,她忽然想起自己白天从大殿一路走到宫门的情景。
秋天有太阳时觉得有些燥热,可夜里却是凉初透的感觉。自己白日里从御书房走到宫门,顶着足足的日头,却觉得有好多双眼睛盯着自己,阴恻恻的。而当值完出宫回府的年玉鬓又是什么感觉呢?是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权在手的满足;还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落寞凄凉。自己身边有端娘,身后有倾氏族人,而他似乎只剩下自己了。
年大人出了宫门却依旧不乘车马,他的府邸也是陛下特别赏赐的,为了方便他入宫侍奉,所以离皇宫很近。他经常在当值完后自己慢慢地沿着朱漆宫墙、玉阶石柱,从灯火通明的宫殿一路走到冷冷清清的府邸。有月亮时便是月光陪他,有星星时便有星光陪她,下雨了就是雨陪他,刮风了便是风陪他。总之他不想自己一人,即使这十数年来一直是他自己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