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玉鬓走后倾微随意翻了翻那几封书信,除了知道信件谁写谁发之外连信封都懒得拆开。
端娘来送汤药时身上多了件暗红色的棉布大褂,那药罐子上环绕着的白烟让人还以为是寒冬腊月。
“我倒是乏了,一会儿喝完药就想歇着。”
端娘一边滤着药渣一边对屋外说了几句话,立马有两个侍婢一起抬着筐银碳进来。两人估计是和端娘一道来过来,只不过在门外一直候着。
倾微一边喝着汤药,那两个小丫鬟便互相帮着一同抬起熏炉上端的鎏铜飞燕宝盖,小心地用火剪子一块块地夹起梅花放在里面。而后两人再将熏炉复原,拿着炭筐子小心翼翼地退出卧房,生怕筐子里的煤渣脏了主子寝室的地毯。倾微看着她们两个谨小慎微的模样便知是新来的丫鬟,梅花炭色青质坚,如石如铁,拿在掌上把玩半天也不染脏指掌皮肤,所以根本无需担心碎炭灰渣掉落之事。
待主子喝完汤药,端娘在屋里检查一遍,看灯烛是否熄灭燃尽,窗户是否关紧落锁,然后让休息了一下午的辛若过来值夜。
从亥时睡到丑时,约莫四更天的时候,倾微迷迷糊糊醒来,之后却再难安眠。
“主子可是哪里不痛快,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倾微身上没力气,本想自己下床喝水,但人还没坐起来,跪坐在床脚的辛若已经被这动静唤醒。她里边穿着寻常丫鬟的藕粉色半臂交领,肩上还搭着端娘的那件暗红色长褂,发髻散乱,眼神焦急地看着自己,但人已经冲到了门边,差一步便能出去,把整个国公府再次搅得夜不能寐。
倾微看她那猴急的样子,要是在自己身体康健的时候,早就把她拉回来摔在地上,狠狠地数落她一顿才罢休。可此时倾微只能一边招手一边喊她回来,生怕她没头没脑地胡来。
“我无事,你回来给我倒杯温水。”
听到倾微说的,辛若顿时满脸通红,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有多莽撞。如此下来,怕不是给主子守夜,反倒是被主子时时刻刻惦记着,以后还怎么让端姐姐放心差遣。想到此处便更加颓丧,不知所措了。
“怎么还愣着,倒完水把我床边这两个仙鹤灯台点了,顺便开点窗子透气。”
辛若急忙跑去桌边倒水,一摸茶壶才发现里面的水早就凉了,便把肩上的大褂扔在桌边木椅子的靠背上,拿着茶壶去碳炉上坐着的大铜壶里接水。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倾微还要替她担心,如此也甚是体谅端娘教导她的不易。
等温水送到手里她又去找火折子点灯,再然后是通风透气,虽然看着还是不放心,但卧房起码没走水,倾微还可以安安稳稳地喝完水,就着灯光拿出枕头下压着的书信,边拆边读。
“去吧桌子收拾干净。”
倾微缓缓拆开第一封信,这是来自西北安氏商队的消息。方才喝水时就感到杯子底部沾了水渍,不要想就知道是辛若抹黑倒水溅了些出来,估计桌上更加狼狈。果不其然当辛若扭头看到桌面上时,倒吸一口冷气,赶紧又去找抹布来收拾。
安氏的信封鼓鼓囊囊,倾微拆开后从里面取出几页信纸外加另一个密封仔细的信封。如此小心谨慎,便只有她突厥的可敦、大岐的华安公主。
公主在信中表明自己愿与国公府合作,尽全力说服可汗向大岐俯首称臣换取援手,再送佛莲公主入宫侍奉以保边地长久和平。实际上华安并不会送自己亲生女儿去趟大岐后宫的浑水,她会照着倾微的计划将和亲队伍安排妥当,然后只送空轿辇出王庭。当队伍出发后便有倾微选定的公主替身混入其中,李代桃僵。
所以这一路上便唱了两出大戏,一曰突厥可敦“空城计”,一曰国公府细作“狸猫换太子”。
倾微看完一封便又重新装好,放在一侧,又捻起一封拆开来看。这封信倾微看得倒不如之前仔细,一目十行大概晓得内容是自己安排好的狸猫莘双宜已经上路赶往西北。倾微了解她是个办事妥帖的,便也不去干涉多心。
再拆了两封从别处探子送来的情报,倾微终于等到了最后一封信,从江南某处送来,上面是自己在熟悉不过的字体。
倾微一边读信一边回想起当年儿时在族学背的古诗: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
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倾微读完又急又喜,急的是二人无法见面剪烛,喜的是世兄还挂念自己,一连写了七八页纸的慰问叮咛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