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九年十月十五。
从七宝琉璃榻下方摸索出白松木大匣子,取出景泰蓝绘夹竹桃圆钵,掏出一颗乌黑的药丸,将药丸装在项链的银坠子里,这才放心。
我站在阳光底下,十月的日色透过银红的霞影纱,仿佛晕开的桃花蘸水,雾气蒙蒙,可背脊上却一阵一阵发寒。
各路将领陆续到达京城,这一日进宫参加庆功宴。
与以往的宫廷欢宴并无差别,歌舞依旧媚俗不堪,舞姬们腰肢柔软如柳,渐次仰面反俯下去,一双藕臂不停地变换着曼妙姿态,纤足轻点,身如浮萍,飘若飞絮,仿佛凌波仙子,然而再美,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木偶一般一丝不苟,僵硬而死板。
上至太后下至王公福晋,笑容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中规中矩,年轻的嫔妃们也是沾染了沉闷压抑的气息。
彼时吴三桂其孙吴世璠继承帝位,清军趁机发动进攻,从此叛军一蹶不振,湖南、广西、贵州、四川等地逐步为清军攻陷,只是马宝、胡国柱等叛军仍困兽犹斗,节节顽抗,但这并不能阻挡清军的攻势。
我转过脸去,卿贵妃身着雪青色绣喜鹊登梅丝绸旗装,外头是青金闪绿坎肩,青金是深蓝夹杂金色的色泽,闪绿则是明亮的绿色,与青金搭配的效果是蓝绿之间闪耀着夺目的光泽,仿佛雀羽,光彩辉煌。首饰是鎏金点翠千叶香菊,整个人仿佛被黄金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十分耀目。
各色各样的菜品流水仿佛地端上来,而我早已吃腻了大鱼大肉,彼时只逐一尝尝蜜饯。
雕花梅球儿、木瓜方花儿、蜜笋花儿、官桂花儿、紫苏奈香、砌香樱桃,咸酸蜜煎、拣松番葡萄、蜜冬瓜鱼、雪山梅、青梅荷叶、香药椒梅、梅肉饼子、香莲事件、鹅梨饼子、糖渍乳梨、切绿橘、荔枝甘露饼、荔枝蓼花、酥胡桃、白缠桃条、香药葡萄、梨肉好郎君、糖渍佛手、核桃粘、奶白枣宝、糖霜桃条、蜜饯哈蜜杏。
宴会已过一半,众人向殿门望去,只见一抹绯色倩影徐徐步入,袅袅婷婷,衬得她仿佛初春枝头那一色最娇艳的樱花,呵气能化。
待走得近了,方才知晓她是莺贵人商宛绮,我暗暗吃惊,原来面如冰霜的她也是可以有小女儿家的娇态,然而细看之下,幽邃的眼眸依旧无一丝波动,仿佛两泓万年不化的冰湖。
她的装扮显然是费心思量过的,及膝的舞裙是用凝霞缎制成,外头再罩纱缎,袖口与裙裾渲染着玉堂如意团纹,披帛是更深一色的桃红色,取细密的素银珠子绣出精巧的蝴蝶。
皓腕上各佩戴着两枚血玉镯子,耳垂上是倒挂金钟如意银珰,长发篦了高把头。
额饰用银线编制,是万字不到头的图案,细碎的白玉珠子轻轻摇曳,合着正落在眉心的红珊瑚垂珠,为面颊添了一抹艳色。
莺贵人莲步轻移,在殿阶下施了一礼,口中说着祝贺之词,风拂过她的裙裾,飘舞翩跹。
皇太后笑道:“莺贵人今日的打扮真真喜庆,甚是用心啊。”
随后笛声响起,她红衣翩然,身轻如燕,如一团烈焰飞旋,舞姿游弋处,不仿佛江南烟柳柔和依依,而是大漠里的胡杨,她霍然旋身,衣裙如硕大的蝶翅飞扬,凌波微步摇曳香影,一时间,珠贯锦绣的靡靡之曲也是失尽颜色。
笛声渐急,身姿也是舞动的越来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闪动着美丽的色彩,却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太皇太后微微颁首,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炙热,随即眼底覆盖上的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她数着手中拇指大的十八子檀香念珠,避邪念珠上垂落的赤金小佛牌不安地晃动着。
莺贵人愈来愈靠近阿烨,却是忽前忽退,反反复复,众人早已着迷,我却不肯不松懈,一直紧紧盯着她,忽然玉袖生风,她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以闪电般的速度朝阿烨刺去!
“叮……”
说时迟那时快,我已经抽出腰间软剑击向莺贵人,弹开了她手中的匕首,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心惊肉跳,妃嫔们花颜失色,吵嚷中梁九功高喊一声“护驾”,有大批的御林军从暗处涌出,将主位上的阿烨牢牢护住。
人们已经安静下来,有一我不知名的将领主张将莺贵人抓起来,阿烨却摇了摇头示意他等会儿。
莺贵人的眼中有微蓝的星光璀璨流转,眸底仿佛有血染的薄薄影子,刀锋样的决绝,极淡的一抹,似乎要把我牢牢刻在她的双眸之中,随即浮出渺茫如春寒烟云的笑意,绽出一丝冰冷如刀锋的妩媚。
“你到底是谁?我的舞蹈可以蛊惑人心,普通人根本无法保持清醒。”
彼时夜空没有月亮,只有璀璨的星子,如四面散开的明珠,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我面无表情道:“我是五枚师太的闭门弟子。”
从未有过的惊恐之色从莺贵人一贯冷意弥漫的面庞流露,她的姿容在明亮皎洁的月光下更显苍白,与她以红狐皮坎肩与橙色玛瑙堆砌的鲜艳装扮并不相符。
彼时我身着紫蓝双色丝绸旗装,头上插戴象牙蓝宝珠花与苗银鹿角长簪,这种姿态,是琉璃上游弋过的月色清清,凛然出尘。
莺贵人大笑一声,道:“我有生之年可不能错过与你交手一战!如此方才死而无憾!”
谁都没想到事情败露了,莺贵人还要执着地与我打,阿烨已经来不及下令射杀,她话音未落,凛然一笑,举剑刺来,影动处,恍如银练游走。
莺贵人身上冰冷的杀气覆盖过了初冬的寒气,我对上她寒冰仿佛的双眼,清冷的神色在月光下凛冽如冰,犹如残缺的漏月。
莺贵人头上的几枚碧玉珠花在打斗中滑落下来,跌得支离破碎,唯有眉心的红珊瑚垂珠,滟滟反射着烛火的光芒,那么冰冷的艳光,几乎要刺盲人的眼睛。
蒙昧的夜色下,莺贵人的眉梢与光洁的额头上已萦着许多细密的汗珠,滑过她的脸庞,仿佛秋露凝光。
几番交手,莺贵人已经受了伤,肩膀、手臂、后腰、膝盖窝,她的额头又被我划了一下,一抹浅浅的绯红色,仿佛不圆满的新月。
我觉得无趣,已经不想打了,便多用了功力将莺贵人制服,立刻有御林军上前压制住她。
夜幕里莺贵人的眼睛仿佛北极星般璀璨,似乎是绝望到底,幽幽地散发着骇人的光芒,叫人的心漏了一拍,不敢抬眸去对视。
我漫不经心地看着阿烨走下来质问阶下囚,莺贵人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她本就长得清冷如霜,肌肤胜雪,一笑之下更如冰雪之上绽放的绰艳花朵,艳光迷离,风情万种。
“没用的,爱新觉罗-玄烨,你别想我出卖主人,我已经提前服下毒药,过不了多久便会死去,你即便用酷刑也是什么都问不出。”
莺贵人说罢,快速低头用嘴从衣襟咬出一根细小的竹管,含在嘴里用力一吹,有雪亮的银针向她面前阿烨刺去。
我大吃一惊,来不及思考,身子已经扑向前去挡住,银针瞬间没入我的左肩。
“阿澜!”
我心中一暖,对上阿烨关切急迫的眼神,浑不觉得疼痛弥漫。
“传太医!”
阿烨大呼一声,即刻打横抱起我,在喧闹声中快步往后殿走去,那边莺贵人的身影已经愈来愈远,她体内的毒似乎开始发作,吐了一口黑血便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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