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九年十一月初十。
梧桐木双层如意锁方盒贴着薄薄的金箔银箔,花样为方壶集瑞,极是精致华丽。
打开之后,琳琅满目,绒花、珠花、华胜、玉簪、金钗、手镯、戒指、耳坠,林林总总,蓝宝、玉隨、珊瑚、琉璃、珍珠、象牙、紫晶、琥珀、蜜蜡,皆为上品。
东海珍珠一颗颗都比拇指还大,浑圆饱满,明净润泽,泛着柔和的粉红光晕,乃是采珠女潜入深海所得,万金难求。
然而我不做留恋,径直打开最底下屉子里的暗格,取出一枚和田玉相思佩,紧紧握住。
到了夕阳西下时分,阿烨忙完了政事,便匆匆前来看望,来不及褪下身上的墨黑色狐貂斗篷,便将我拥抱在怀中。
我伏在他的肩上,衣间袖上有龙涎香的气息,闻得久了,仿佛还是在旧日时光,初入宫闱与他的如胶仿佛漆。
因着方才解毒,不宜操劳,自己只下厨做二荤一素,菜品端进殿中阿烨便坐不住了。
日影已渐渐向晚,天际的云朵与霞色交叠,仿佛层层绯色薄纱,仿佛清非清,仿佛见非见,仿佛凤凰展翅。
我指着其中一道乳鸽松,笑道:“所谓一鸽顶十鸡,别看鸽子小,肉可是大补!也是有做鹌鹑松的,不过鸽子比鹌鹑更补。”
阿烨不顾口中塞满,口齿不清道:“乳鸽肉瘦但是味鲜美,阿澜,你是如何处理的肉啊?又软又嫩,香糯软脆,好吃得我想将自个儿的舌头一起嚼了吞肚子里去。”
我莞尔一笑,道:“松仁过油浸熟,鸽子肉去骨剁碎,将松仁与鸽子肉搁一块儿,加上葱段与姜米,还有其余切碎的蔬果,取少许酱汁翻炒一会儿。白米饭闷熟了出锅,葱花爆香加上鸡蛋与米饭,做个蛋炒饭。起锅后将蛋炒饭与鸽子松仁放在一块儿,撒少许香油搅拌,最后用烫熟的白菜叶子包上拌好的米饭做成饭包,就成了乳鸽松了。”
第二道是臭豆腐,咸鸭蛋分出蛋白与蛋黄分别剁碎,猪肉末拼上咸蛋白与葱花姜丝一块儿炒成肉酱,而咸蛋黄则蒸熟即可。
烧饼烘得干燥了切开成两半,把臭豆腐下锅油炸成金黄色,捞起来夹进烧饼,淋上肉酱,蒸好的咸蛋黄捣碎后洒均匀。
第三道是酸甜冻子,十分开胃解腻,先将花莲杆的块茎擦成粉,然后麒麟菜洗净放入锅中煮成糊,加入擦好的花莲杆粉,又放入现磨的绿茶粉和莲子粉,搅拌匀后盛入小巧的莲花碗中静置,待其凝固成形。
雨中的竹叶随风摇曳,竹影轻移,扫过窗棂,淡淡地映在霞影纱上,长久的沉默里,唯有夜风游荡,吹开如水的波漾,在烛光摇映之下,仿佛蘸水桃花点点红晕。
很快小厨房做了无花果粥,又四荤五素:茶树菇老鸭汤、菠萝排骨、海参烩猪筋、水晶虾圆、干煸冬笋、奶汁焗八菌、陈皮莴笋、甜辣藕片、鱼香蚕豆。
除此之外又多拿南来的五香大头菜拌些芝麻香油给阿烨吃,此菜又名正德香菜,晒干的大头菜加上炒熟的精盐、花椒、胡椒、八角、桂皮、茴香,拌匀装入坛内,封存七天可食用,其色泽鲜黄、香味纯正、脆嫩爽口、口嚼无渣、辛辣味浓,有助增进食欲。
用膳后我独自站在窗棂前,琉璃瓦上垂下姿态袅娜的常青藤,夜露顺着花叶滴落到了青丝上,头发似乎也是染上了幽幽的清香。
鹂鸣清脆,月影银微,香透凝露,依兰星芒,忽然腰际被一双温暖的臂膀环绕,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
“阿烨……”我转过身来,面上窘迫,不由得抓着他腰间的衣袍,深棕色五爪金龙长袍是丝绸,冰凉顺滑。
“人生这样短,总要与倾心之人共度,才不算辜负。”阿烨轻轻拍一拍我的背脊,目光柔和得如潺湲的春水。
深吻迷醉了夜色,衣裳褪下,月儿含羞地躲进云层中,重重轻绡罗幔,浓朱淡紫,与淡淡的沉水香相融,动情的心跳声,化成点点弥漫于空气中的旖旎,久久不散。
彼时在寝殿中供着一大捧白梅点染,我便在这清芬馥郁中,借着一盏琉璃灯的温柔余光,与阿烨紧紧相拥,以肌肤的相贴与亲昵来填补往日的分离。
翻云覆雨之后睡得并不踏实,半夜从噩梦中惊醒,在烛火微弱的亮光中,静静地看着床顶,锦缎彩绣铺天盖地,满目都是流金闪银,烁烁光辉,渐渐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然后听到阿烨绵长沉稳的呼吸,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红晕,结实强壮的手臂紧紧揽住我,即便在熟睡中也是不松懈分毫。
秋光渐凉,连风吹过的余凉里都带着菊花清苦的气息,庭院内空无一人,静得仿佛透明无波的秋水,窗纱滤下明澈如水的晨光,任时光无声如鸟儿的羽翼,渐渐收拢安静。
我起身喝了祁门红茶,以缓解身上的疲累,转过头去,他还在熟睡,悄无声息地往汉煌珊瑚釉如意大香炉里添了一勺安息香,梳洗过后换上干净利落的衣裳,带上包裹与九霄环佩琴,披上不显眼的月白色无花无绣狐貂斗篷,拿着宫牌走了。
纵然我喝的是名贵贡茶,穿的是锦缎玄狐,时时吃在嘴边的是精致糕点。
但后宫终究是杀人不见血之地,这样提心吊胆地生存,着实接受不了,还是长痛不如短痛!
这般想着,已经出了延禧宫,稳步走在长街上,出了乾清门,绕过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旋身出了紫禁城。
眯着双眼抬头,天色与入宫那一日一样好,天空是水嫩嫩的蓝色,有点透明,白云轻薄仿佛棉絮般,一络一络卷在空中。
世间最美好之事,莫过于繁花落尽时,你我还能相依相守。
一生,一世,一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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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