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七年七月十五。
这一日晨起去翊坤宫静之殿,闲话半响,她轻声唤了一声“新眉”,便有一个妙龄女子从水墨绘江南素纱白杨木屏风后头转出来。
不过十五六,生得体态娇俏,肤如凝脂,长长的刘海下,是一双如秋水潋滟的妙目。
她身着鹅黄色便服,头上插戴的绒花为不知名的花苞图案,玫瑰紫色的裙裾下绣着花条凤尾,每条凤尾都垂着素银小铃铛,缓缓漾起一点涟漪般的微澜,一水盈盈,楚楚动人。
那女子乖巧地向我施了礼,宜嫔含笑道:“这是臣妾娘家小妹,闺名新眉。”
我微微点头,不解道:“宫规中有著,只在嫔妃有孕八个月时,其家眷方可进宫陪伴生产,这是?”
一旁的侍女若薇笑道:“回娘娘的话,前几日我家小主思念家里人,皇上知道后便开始安排,只不过想着老爷夫人年纪大了,便先接了七小姐过来。”
我浅浅含笑,道:“皇上对你很好。”
宜嫔面露红晕,窘迫道:“娘娘。”
层层叠叠的深紫色衣袖下,一条南红玉手钏静静伏之,那是昔年用来偷天换日的,钮钴禄氏至死都未曾发觉,也是无第三个人知晓。
如今颜色依旧,只是不曾再浸泡特质的水了,故而芬芳已不再,从前朝夕相伴,日子久了成了习惯,到钮钴禄氏殁了也是未曾舍弃。
我凝神了一会儿,自皓腕摘下,唤过心璃,道:“这是本宫昔年所得之物,你似乎喜爱鲜艳的颜色,这玩意儿配着你倒是相宜了。”
???小丫头受宠若惊,连声谢恩,转瞬笑靥如花地戴上。
宜嫔笑道:“听闻娘娘喜爱羊毛制品,臣妾新得一匹加翠氆氇,下个月便要入冬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回赠娘娘罢,还望您笑纳。”
我答应了,手执白缂丝绣梅花山雀象牙柄团扇轻轻扑风,闲闲地与她俩家常。
时光缓缓流逝,一颦一笑间伴随着醉人的香气,日光透过窗架的影子投射在地砖上,淡淡的犹如盛开了一地的水墨牡丹。
她犹豫半响,开口道:“娘娘,实不相瞒,新眉是要住在这儿一段时日的,若是来日得皇上青睐,还请您多多关照。”
前些日子听见些许风言风语,说是德贵人自从五个月前诊断出有孕之后,便与宜嫔惠嫔二人渐渐生疏。
近日又不知因什么事情有了矛盾,宫人们纷纷议论德贵人找了新的靠山,不再需要与宜嫔惠嫔二人交好。
如今宜嫔这般打算,怕是要未雨绸缪,而人选么,自然是自家姐妹最好了。
她见我默许,十分高兴,连忙吩咐小厨房做了藕粉圆子一起食用。
那是透明的小球,面皮是糯米粉和了芝麻粉,再滚上一层藕粉,柔韧滑口,馅心则是细碎的金桔饼、桂花、杏仁、松子穰、瓜子、核桃,芬芳甜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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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七年七月十七。
因着心情不佳,早早吃了晚膳便遣开宫人,独自闭目养神了,软纨蚕冰簟透出丝丝凉意,彼时正值初秋,原本这凉意是令人清心的,我却觉着倍感寒冷。
与阿烨上一次相聚是什么时候?哦,是七日前,他来用了晚膳,略说说话便回交泰殿商议国事了。
有绿色身影划过黄花梨五彩釉盘云朝阳屏风,那是秋语,她端来一个龙泉窑青瓷小碗,道:“娘娘饮些酸枣仁桂圆汤罢,可以助眠的。”
闭目想着过往,我每每因后宫风气郁结时,她总会做些什么,薰衣草的枕头、梅花汁子洗浴、汤羹或花茶,都有静心安神之效。
我接过汤羹,静静道:“姑姑,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秋语融融一笑,道:“去年八月皇上让奴婢过来时便交代了,要尽全力为娘娘做好一切,不问缘由。如今十一个月了,娘娘待人温和,从不曾对奴婢发脾气,这是宫中鲜有的,奴婢敬重您,会继续为您尽心尽力。”
一席话说得我心头暖暖的,饮了汤却见小顺子低着头进来报阿烨前来,我确认衣着得体便起身相迎,数日不见,他又憔悴了些许,眼里仍有淡淡的血丝,不过精神头倒是十分好,只是嘴角略有起皮。
我把描金寿字黄釉茶盏端到他面前,道:“阿烨尝尝这个茶,是新产的珍珠,添了甜菊叶与金盏花泡制的,闻着倒是清香,也是能消食开胃,清热去火。”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阿烨接过饮了,不忘调侃,却是笑得温和,“几日不见,阿澜似乎又丰润了些。”
我窘迫极了,看着案几上刚摆好的十样糕点,娇嗔道:“那你还带点心来,真讨厌!”
阿烨朗声一笑,拉过我一起品尝,花生酥、玫瑰馒头、桂花松子卷、鸡蛋果酥、蜂糖糕、白豌豆糕、胡桃泥夹饼、香橙百合蒸糕、花盏龙眼、叉烧酥,又闲话了一会儿。
“你今夜仿佛有很重的心事?”我吹一吹滚烫的牛乳茶,酥糖化在里面,香喷喷的。
阿烨皱起浓眉,仿佛愁肠九回,沉声道:“我大清近年来征战不断,吴三桂一党所到之处狼烟四起,百姓颠沛流离,直至今岁开春方才好些,只是国库空虚,想要救济百姓,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我沉吟半晌,用玉搔头轻轻拨着头发,道:“我有一法子,虽说只是杯水车薪,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但总能缓一缓,可以吃得饱,穿得暖。”
话音刚落,他眸中便有晶亮的光,忙道:“是什么?你细细说来。”
我静静道:“嫔妃们所玩赏之物不乏稀世珍宝,若是愿意将这些珍品捐一半出来,辗转给富商,那么筹集的银两便足以了。”
阿烨低眉思虑了一会儿,喜笑颜开,却也是带有无奈之色,笑道:“的确是妙宗儿,只不过若是做了,我便欠她们人情了。”
“身为帝王的人,合该为帝王分忧才是。”我指着不远处陶案之上摆着的天蓝釉铜胎画珐琅折枝牡丹瓶,“像那些花樽瓶子,我不怎么懂,甚少观赏,白白放着也是可惜了,且容易染尘,三天两头便要擦拭。”
月华清明,照在殿前玉阶之上,如水泻地,十分柔和明亮,不仅是屋子里静悄悄的,就连一直在唏嘘的虫儿们也是安静了下来,只剩偶尔打在地上的水珠儿。
主意是我提的,自然是我捐得最多,奇珍异宝一共近百件,其他嫔妃或多或少都捐了,至于承乾宫,则是捐了十二扇的珊瑚钿缀繁花叠放屏风,虽然只有一样,却是价值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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