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玉,同我讲一讲阿娘吧,阿娘以前是什么样的?”
他没有像以前一样推辞。或许是可怜她快死了吧。芽女想。
“我们都是师父捡来的。第一次见你娘,她跟你一样大,你们长得很像。师父看她可怜,流落街头,就把她带了回来。她其实比我大几岁,却要喊我师兄。我想她心里应该很不服气。你娘跟你一样吵吵闹闹,性子倔强,但是师父很疼她,视如己出。她二十岁那年,师父下山给她物色了人家,那男子我见过,身姿挺拔,俊雅出尘,还是江南有名的经商人家,家缠万贯。师父曾是江湖有名的剑客,后来年纪大了,就隐居在项山。为了你娘的亲事,他筹备了许久,可你娘偏偏被你爹燕庭迷住,非要随你爹去西境。师父觉得燕家世代为将,虽然是名门望族,可是沙场无眼,人命如草芥,怕你娘会孤苦无依。而且朝廷腐败,国运衰微,嫁给燕家,怎么都不是个好婚事。你娘不听,以死相逼,师父一气之下便和她断绝关系。后来你娘生下来你,在一个雪夜回来,她被仆人扶着跪在门外,可是师父在她离去的第二年便撒手人寰,她再也见不到了。我打开门的时候,你被包在襁褓里,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孩子。”
芽女听后,静默了许久,忽然她轻声问道。“九玉,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你有没有心上人?”
九玉一怔,身体有些僵硬。酒气弥漫着,他究竟喝了多少酒?芽女抬眼看着他。他睫毛轻轻颤抖两下,看着芽女,“有。”
芽女眸子暗淡,“是我娘吗。”她终于问了出口,这么多年,你的心上人是不是我娘?她心里难受的紧,却也把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啪。”笛子从他手里滚落到地上。
“你在胡诌什么?”他神情恍惚,脸上都是失望,随后又皱眉道:“你如今死不了,我这里正好有解蛊毒的药。”
他从怀里拿出药瓶,递给她。
“你从哪里得来的?!”芽女吃惊,她转念一想,想要拉过他的手替他号脉,以前看过的藏书里的医法,她也略通一二。九玉赶忙站起来回避,熟料他一慌乱,一口鲜血从嘴里吐出。
“九玉!”芽女大叫。声音太大,惊动了外面的人。她以为进来的是守卫,可是随着守卫而来的还有兆璧。
……
屋里被烛光照的明亮起来,守卫们拔刀围着九玉。
“芽……芽将军!”兆璧扶起她,尽是疼惜。
九玉看在眼里,擦掉嘴角的血。
芽女不顾兆璧,吃惊的盯着九玉,他受了重伤,这药只有南疆有,是他舍命从南疆拿来的。芽女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不是从来不想管自己的事吗?为了她,竟然……
“你是谁?”兆璧警惕地看着陌生男子。
“不要动他。”芽女冲守卫们说道。
看着芽女手里的药瓶,兆璧恍然大悟般。
“他就是你师父?”
“我不是他师父。”“他不是我师父。”她和九玉同时回道。芽女呆呆的看着九玉,手紧紧握住药瓶。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兆璧疑惑。
“我娘曾是他的师妹。我跟在他身边六年。”芽女看着九玉,一字一字的说道。
“那你该叫他阿舅,如师如父。”
“不。”她又反驳,他不喜欢她,他对她总是很冷淡。
“走了。你……好自为之。”九玉看了一眼被兆璧搂住的芽女,眼神孤寂,不等搭话就飞出窗外。望着他的衣角,芽女有一瞬间的落寞。许久,兆璧听见她望着窗外的月亮缓缓道:
“九玉,他……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人,也是我最该珍惜的人。…是我心里人……”
……
明明是她最该珍惜的人,她却把他这块白玉,生生打碎。是她的错,是她没能好好把他捧在手里。那天她没想到,因为她的复仇路,最后葬送的不是自己,而是九玉。
号角吹响,战马嘶鸣。黑云压城城欲摧,西境的城墙上站满南疆的士兵。芽女穿着一身铠甲,手持长矛,威风凛凛。
敌军看到芽女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西境城下,顿时惊慌失措。南疆王手拿弯刀,威严的坐在马车上,他看着芽女,没有吃惊,只是哼笑一声。
“兆璧,今日我就取了你这芽将军的性命。看你如何复你兆国!哈哈哈。”
芽女拦住想要说话的兆璧,眯眼笑了笑,长矛对准城门外的南疆王,“南疆小儿。我燕芽,今日定取你首级。”
燕?南疆王从马车上站起来,望着千军万马里芽女。嘴唇轻颤。
“怎么,南疆王听到燕字?坐不住了吗?”芽女越发的气他。
底下的士兵都震惊不已。燕家自古以来出英雄人物,如今这个芽将军竟然也是燕家后代,怪不得……怪不得武功盖世,杀死千位南疆高手。
南疆王怒吼,举起手里的弯刀,从马车上跳到战马上,率领雄兵疾驰而来。战争打响,芽女骑着马丝毫没有畏惧,长矛一扫,便打死五六个。
“殿下,计划不变。我来同南疆王缠斗。你率部下分作四流从两旁攻城。”芽女一脸鲜血,从马上跃出。
已经打了三日,两方都死伤无数,南疆兵力是他们的两倍,可是芽女说什么也要拖住敌军。只要殿下攻克城楼,哪怕她损失掉这五万精兵和自己的性命,她也在所不辞。
飞来的箭如雨落地,芽女拿着盾牌,却不退让半分。“呀——”她一个腾身,将南疆王的部下踢入人潮。她就像是杀红了眼,手上全是血。
天上的乌云压顶,大地笼罩在一片血腥气里。兆璧长剑插进敌军心脏,快了,已经冲出了一道血路。只要上了城楼,就预示着胜利。兵力渐渐变少,无数的尸体躺在芽女脚下,她的长矛被折断,只好拿着短刀拼杀。
“区区五万人马,也想同我南疆和月氏相斗?!可笑至极。燕芽,我要你像你父亲那样被万箭穿心。”他并没有察觉到兆璧率领的精锐骑兵正攻打城楼,以城楼上的少数人来说完全抵挡不了。
芽女不以为意,拿着短刀,瞪着南疆王。她和部下渐渐被围困在一起,力量悬殊。
南疆王强壮的身躯从半空跳出,一把弯刀袭来,芽女一闪,那刀擦着头盔而落,将她的头盔砍下。燕芽长发散开,仍旧恶狠狠的回望。
南疆王邪笑,示意骑兵冲去。
一个,两个,三个,芽女用短刀,一个个厮杀。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她虎视眈眈的看着战马上的人,那南疆王阴险地举起长弓,连上三支羽箭,对准芽女。“嗖”三箭齐发,芽女翻转起来,一脚踢开一支箭,另一支也用短刀精准地扫开。可她还未落地,人群里一支沾满毒药的箭直直射来。
危急关头,一个人影忽从旁边飞来,只听毒箭穿过肉体的声音,芽女抬头,熟悉的背影印入眼帘。九玉的胸口插着毒箭,他慢慢扭头回望芽女,随及从半空落下,他离她那么近,毒箭太快,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把箭踢开。
九玉捂住胸口,将长剑丢给芽女,胸口顿时血流不止。
芽女从来没想到,九玉会出现在战场。她说不出来话,一张脸满是震惊,她被吓傻了。可是接过长剑的时候,她脑子里只有一个人的脸——南疆王。
悲痛夹杂着怒火从心里燃起,她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高高举起长剑,在南疆王惊恐的注视下,一跃而起……温热的血四溅开来,那人头应声而落。
南疆王也没想到,会有人替她挡下这一箭。
周围的兆国士兵,士气大涨,高喊着冲向溃散的敌军里。芽女颤抖着丢下剑,跪在九玉身旁。她的一双手不知道要放在哪里,连泪水都流淌不出。她张大嘴巴,喊道“九玉。”
毒箭深入,九玉躺在地上,竟然笑了,“你终于报了仇。这下,该换我离开了。”
“不要,你不要离开我……是我连累了你,是我的错。九玉,不要……不要……”她捧着九玉的脸,从未有过的害怕。
“有你的殿下照顾你,我放心了。……我……我当初就不该留你是不是?……你总是给我添麻烦。”他伸出手来,想要抚摸她的脸。
“除了你,没有人能照顾我了。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九玉。”她终于将心里话说出来。他生气也好,失望也罢,她全都不顾了,她的九玉就要死了。
芽玉将脸凑到他手边,嘴唇被自己咬出血印。
奄奄一息的九玉瞳孔涣散,忽得吐出一大口血却仍旧嘴角轻扬“笨蛋,那日雨天,他递给你帕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比我更能照顾你。”他脸上是从前从未表露出的温柔和凄凉,他无法再克制自己的情感,“不知为何,在码头看到他扶你……我……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听到你受伤、中蛊,就夜夜无法入眠。……我兴许是得了魔怔。”
芽女紧紧抓住他的手,泪水决堤。
“世人都道酒消愁。可是入了喉,哪来的消愁呢。我的心上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好好活下去。”九玉摸着她的脸,将脖中的玉佩交给她,“我从生下来就戴着它,从前你老是问我讨要,以后就让它替我陪你……”他的血沾满了芽女的衣衫,胸口的毒箭烧灼着寸寸皮肉,他闷哼一声,又吐出血来。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九玉,你看着我,我不会让你死的。”芽女用衣衫紧紧捂住伤口。“看着我,看着我九玉!”
耳边的声音逐渐消弭,他用最后的气力温声细语“别怕……”
就像他们初次相遇。
“别怕。”
头顶传来一句关怀,语调却清冷的很。
“你一定,很少安慰人吧。”她睁不开眼睛却依旧答了一句话。
天空终于飘下朵朵雪花,冷风吹来,雪花飘荡在尸横遍野的战场。兆璧在城楼上望着芽女,她怀里的人已经没了气息。她的哭声,从下面传来,悲痛欲绝。
大雪越来越大,她就这样紧紧抱着九玉,不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