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微雨,满城朦胧。雨雾夹杂着咸咸的汗气弥漫在空气中,芽女扛着两袋大米正从货船上往码头边的商铺走去。她力气大,对于从小练功的自己来说,不仅强身健体,又能挣钱,这样想来,也就不再抱怨九玉的无情了。木板潮湿沾满了泥土,人们都小心翼翼地抬脚。
码头迎来一条大船,不知道又是哪位达官显贵,芽女摇摇头,拍了拍肩上的麻袋。刚走了两步,只听得一声尖细嗓音“让一让!”脚底一个打滑,她便要往后方倒去。她还没反应过来,腰上就被一人揽住,蒙蒙细雨落在脸上,接住他的那人低头微微皱眉,“姑娘。可要当心。”
芽女看着他俊俏的一张脸,棱角分明,不似九玉那般柔美。他浓眉微缓又道“失礼了。这帕子,姑娘擦一擦脸吧。”
她粗布麻衣上又湿又脏,头发蓬乱。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不像女人,瞬间红了脸。从黑绸袖子里伸出来的手里递过来一条白净帕子,她慌忙接过来,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姑娘可知道你们知府住在城中哪里?”
“长街后,朱林园。”
“多谢。”他个子很高,被人簇拥着轻轻走过她身旁。芽女望着这个公子,明明是人上人却穿着简朴,彬彬有礼。她不禁嘴角微微上扬,看着那人的背影思绪万千。
“芙蓉糕什么时候买来。”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芽女扭头一看,九玉打着纸伞不知何时正站在码头一侧。他神色淡漠,语气里有些许责备和愠恼。
“天色不早,希望今天我还能吃到。”他冷冷拂袖,就要转身而去。
“哎,九玉!你也太没良心了。我……雨势渐大,你都不给我送把伞吗?”芽女把帕子收进怀里,不明白他怎么怒气那么大。
话音刚落,前方的人胳膊一扬,就抛来一把纸伞。他轻功厉害,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芽女捡起地上的伞,紧紧握住。伞柄上是他微热的余温。……
后来她才知道,那日扶她的公子其实是当今的大殿下——兆璧。他来后不出两日,那知府的人头就挂在了城门上,稠州百姓无不称赞跪拜。
那是她的希望。她站在山口,望着城楼上负手而立的兆璧。
耳边是她离别前的辞行。
“我要走了。”她拿着木剑。隔着木门站在院中。
“我在的时候经常给你闯祸,你喜欢独处,却还是让我陪在了你身边六年。”
里面的人并不说话。
“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么多年,还是谢谢你。我会回来看你的。”
“走了,就不用回来。”他语气一如既然的冷清。
芽女低下头,静静的站着,“九玉……我……”她话说到一半,却再没勇气说下去。里面无人回应,她苦涩的笑了笑。片刻,便毅然决然的提剑离去。
……
“说到这芽将军本是殿下身边的一名暗卫。可他不知师从何处,武功高强,数十次在险境中救出殿下。那南疆和月氏自然一心想要处死我兆国百年难遇的一代贤王!若不是芽将军为殿下赴汤蹈火,恐殿下早就命丧于敌人之手!他年纪轻轻,身为暗卫受尽常人难以忍受的苦楚。如今升为将军,更是征战沙场旧伤无数。”
“那芽将军是何许人也,先生可知。”
说书人摸了摸长胡须,“自然无从知晓。音容相貌更是难以描述。”
“西境现状如何?听说芽将军率领五万骑兵在西境城外浴血奋战三天三夜。”
“芽将军同殿下一样,是百年难遇的奇将。堪比当年燕家!二人珠联璧合,定能复兴昔日盛国。只是西境战事惨烈,南疆月氏人马共计十几万,实属可急可叹啊。再说芽将军,实不相瞒,老夫的侄子在兵中任职,前日里断腿归来,说芽将军中了那南疆蛊毒,日日要受万剑穿心之痛。此事本不该说出,扰乱民心。可……若江湖术士能解此毒,还请快快前往西境!也算是复国的大功臣呐!”说书人将木石狠狠拍在桌子上。
……底下瞬间炸开了锅。有人信,有人不信。
“芽将军乃是武曲星转世,万不会有事!”
“是啊是啊,将军神武。怎会中蛊毒!”
“谁能解蛊毒呢。芽将军若死了,我们殿下和兆国就真的败了!”……
此时窗边的一位白衣男子正拿起自己的木笛细细擦拭,他不受乱哄哄的人群影响,无喜无悲,只是安静的把笛子系在腰间,起身而去。
……
“怎么样?”兆璧抓住大夫的,焦急地询问。
大夫满脸悲戚,叹息着摇摇头。“将军身心俱疲,这蛊毒…,唉,如若能日日服下这些药,远离战场不再动用半分武功,也能挨到年关。如若不然,再像他这样每日领兵打仗不出两日,暴毙而死。”
兆璧满脸震惊,快步走进屋内。
“芽女。”他轻声唤道。
皎洁的月光打进窗柩,照在她苍白的脸上,一张英气的脸如今尽显病态。
“够了,已经足够了。你歇一歇吧。”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将国家抛诸脑后。芽女跟了他三年,除了他没人知道她是女儿身。她的坚韧,她的倔强,他都看在眼里。不知何时起,他开始习惯这个姑娘陪在自己身边,她笑,他跟着开心,她痛,他比她还要痛。
“回去好不好。一切都有我在。西境我会收回来,南疆王的人头我也会给你带回来。”他目光满是祈求。
芽女看着他,坚定地摇头,“走到了这一步,我怎么能放弃。殿下,你该明白我的。就算死我也不会走。为我燕家报仇,是我这几年唯一的念想。明日生死一战我一定要去。殿下,你不必规劝,否则我死不瞑目。”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兆璧深深叹口气,“你背负的太多,让人心疼。”话毕,便起身离去。
夜深人静,晚风将窗户吹开,芽女捂住自己的心口,痛得满头大汗。她不愿意声张,自己一个人偷偷咬住被子。只要等到明日天亮,就不会那么痛了,明日她会披上战袍,亲自杀了南疆王,夺回西境。娘,你可一定要保佑芽儿。
静谧的夜里,慢慢响起一阵笛声,悠长婉转,就像是漂浮在云雾里。芽女一怔,以为出现了幻听。
笛声这般的熟悉,那六年里,他总是在晚上吹起。
“九玉?”她觉得像梦,在这黄土漫天的边境,这个人的笛声就像是一股清流,从遥遥的项山流进自己心里。
“九玉!”她惊呼,扯着窗帘想要坐起来。
笛声戛然而止,风吹着帷幔,她慌乱地咳嗽起来。
“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清冷的声音传来。随后一抹白衣漂浮着从窗前落入。
他手里拿着木笛,就像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一样。眼眸深邃,面如冠玉,他一点也没变。
她的眼角瞬间湿润,一着急险些从床上跌落。她哭了,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我可……从没见你哭过。……你”他从来不会安慰人,只好抱住她。
芽女闻见一阵酒气,茫然无措“真的是你吗?九玉?你来看我,我很开心。可是,这是梦吧,我是不是喝醉了?做的一场梦?”
“你没醉。是我喝酒了。”他抬起手心疼的想要触摸她的脸,犹豫了一下,终是悄悄放下。
“你从不喝酒。”
他静默无言,转而问道:“疼吗?”他看着她因蛊毒复发,用手捂住的心口。
眼泪从脸上划过,她想忍住,却怎么也止不住,不是因为疼,而是三年的思念,她太想他了。一张脸倔强的强颜欢笑“不疼。”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