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如同往昔透着奢华无度。人人带着好皮囊,难得糊涂。看着高台上端庄威仪的天君天后,白肆不得苦笑。整个天界藏不住的,现下只有对面的二人吧。清河坐在潋易旁边,二人滴酒未沾,怔怔地看着白肆。
陌桑随着白肆的目光望去,大概打量了对面一眼,原是天界战神,他可以不认识其他神仙,可这个潋易他从小便识。大名鼎鼎的战神,魔界没少吃他的苦头。他眼眸轻轻扫过,随后静默。
不出片刻,众仙朝贺。一番神仙大放厥词后,终于轮到他们这边来。陌桑忽然握住白肆的手,白肆一惊,下意识要抽离。他紧紧握住,掌心温热,一把将她带起来。
“陌桑有缘,能得仙界如此佳人。看来这仙界,也着实出美人。天君天后,可当真是成全了一桩美事。”他直视天君,言语中没有半分恭维天后寿辰的话,只是炫耀着新婚之事。依照他的心性,今日的他唐突的很。阿桐看着一双璧人的背影,殿下从未如此张扬,他性子寡淡,到底是真的想要气白肆吗。她希望如此。
“哈哈哈。”天后不以为意,挑眉打破僵局,“魔界小殿下来此,可让凤女带你四处转转。你夫妻恩爱,自然是一段好姻缘。”她举起酒盏,“凤女为我神女,还望殿下珍惜。我同天君敬你们一杯。”
陌桑不愿意放开她的手,她也不好当着众仙面挣扎。只是酒杯迟迟不愿意拿起。陌桑给她斟满酒,递到她手边。“今生有幸,能娶到你。夫人,我很心悦。”他说的深情,满眼都是她。人有时候习惯了演戏,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是为了私心杂念。陌桑的私心仅仅是嘲讽神仙,取乐自己么?
白肆看着这场戏,喝与不喝都是笑话。未等旁人饮下,她仰头入喉。气氛回升,所有人都眼带笑意。
她低声“我想出去走走。”
“天后方才说过,你应该带我去,一同饱饱天庭眼福。”
他看着白肆暗自较劲的手,用蛮力拽过来,白肆和他一个男人大力比拼,自然比不过,一个惯性就扑到他怀里,两人距离更近,他本喜怒哀乐不喜流露,可自从得了白肆,就像得了玩物,面具里的眼梢总泛笑意,他故意惹她,停留几秒,又忽然松开手。
“罢了,夫人先去吧。”他故作挑眉和无奈。
她转过身,再不愿多停留一秒。
……
云湖里碧波荡漾,白肆坐在亭子里,桌上有仙婢备的糕点和玉液琼浆。她拿起玉壶,就仰头往嘴里送。
“阿肆。”久违的声音重新入耳。她知道来人是谁。
起身放下玉壶就要走。
“阿肆!”潋易堵住她,银发飘飘。
“神君挪步。”她说不来的感觉,她心里难受,她本同他只认识几日。可心里每次见到他,总想逃避他。她害怕,她心里空落落的。
“你怎么会嫁给他?”
“神君说笑了。因为我是凤凰神女,所以才会嫁给魔子。四海八荒,谁人不晓。”
“你怎么会是……”他忽然抓住她的双肩,语气慌张却坚定“我带你走。”
白肆无喜无悲。“不。”
一个不字,她不愿意多说其他。
“我不能让你死。哪怕背叛整个天界,哪怕要了我的命。阿肆,我……”
“放过我吧。”她甩开他的手,毫不留情,“放过我,求求你。”她心里疼,莫名其妙疼得厉害。“我不是……我不是那个人。我不是!”满腔的委屈,不甘,和每次见到他心掏空般的痛,都烧灼着她的意识。她受够了所有。
潋易看着她,极尽哀伤,她知不知道,他比她更痛。“不管你如何厌恶我,我都不会强求你。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活下去。”他声音粗哑,白肆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胳膊里,终于支撑不下去,像个凋零的凤凰花。她没能看到,潋易眼角划下的泪珠。
“夫人,你可真让为夫好找,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过来。”满是宠溺的话从桃树下传来,面具里的眼睛闪闪发亮,一派真诚又甜蜜。
红色衣袍缓缓从树下走来,故作惊讶道“原来还有一人?!”陌桑并不行礼,说完便转身扶起白肆,把她拉入怀里,“夫人醉了,我们回家?”他温柔似水,低头心疼的捧住白肆的脸,全是新婚燕尔般的缠绵。
她没有推辞,任凭陌桑搂着。
“放开她。”潋易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拳,低声道。
陌桑不理他,反到搂得更紧。白肆把仙力慢慢凝聚,她愿意同陌桑走,只是怕潋易会伤了他。果然,陌桑再次惹恼了他。
“放开她!”话音刚起,一股浓厚的仙气袭来,化为利刃砍向陌桑。白肆从未见他如此生气,还好她做了准备,转身快速挡在陌桑前面,红色灵盾瞬间被那利刃砍得粉碎,索性没人受伤。
只见潋易银发炸开,白袍飘荡,他眼角的泪痣,照在阳光下,整张脸都像云雾般柔美却又骇人。“你竟然还要护他?”他气极,瞬间位移,一把抱住白肆的腰就要往空中飞去。
她还未反应过来,刚想推开他,一道红光传开,瞬间劈开凉亭。
只见陌桑冷着脸,快速飞来。他手中凝聚魔力,对准潋易。
潋易单手回击,并不愿放下她。
“放手……你”白肆着急,话还未说完,便不能动弹,他就给她下了定咒。
长剑从虚空幻化出来,潋易举起至上而下朝面前的陌桑砍去。
陌桑眼神凶狠,露出了白虎元神里锋利的尖牙。他双手合十,生生用魔力扛下剑气。
他凤凰火缠身,是打不过潋易的。白肆为他担忧起来。她看着陌桑,陌桑的眼里都是怒气和焦急。
“他身体羸弱,你莫要伤他!我……跟你走。”白肆不能动,只好喊道。
潋易一愣,终是缓缓的放下手。低头不言。看着半跪在地上虚弱的陌桑,他抱住白肆慢慢转过身去。
忽然一道光闪在剑刃上,潋易一个飞身,落在袭来的人身后,可他的胳膊还是被水剑划伤。
阿桐水袖飞转,青筋暴起右手再次举起水剑,另一只手上的冰锥也应声刺来。潋易挥了挥衣袖,踩着冰锥飞来,转瞬一脚踢开她手里的水剑。
阿桐被强大的灵力击倒在地,吐出鲜血。
战神,岂是寻常人等能降服的。白肆闭上眼,终是随他而去……
“殿下!”阿桐回望地上的陌桑,他咳嗽了两声轻轻擦掉嘴角鲜血,白玉面具下是以往那般冰冷的脸,眼睛盯着九重天上那二人消失的地方,神色比以往更加淡漠叵测,幽深的面具下,抿着嘴一言不发。
醒来的时候,白肆被一阵咸咸海风吹清神智。
北海之北,一片碧蓝幻想,海天一色望不到边际。她走出门,漫天漂游的棉云在两面相对的镜世里充盈,好似轻轻勾手便能触碰,水面有杂生而起的青草和野花,更有鱼虾嬉戏,水流平缓,如此隔绝于世的桃花源,浮世只有一处——是离镜天。透着飞舞的发丝间,她看见十步外的潋易一身纯白正在木屋旁徒手修筑花栏。
在离镜天里,没有潋易允许她自然是出不去的。这里曾经是父神绝世的住处,后来赐给了潋易的父君——湖水神君。万年来,除了主人允许,少有外人能踏足此地。似幻非幻的离镜天,除了主人,无人能找到出口,就算同潋易争斗,他二人拼尽神力也只会两败俱伤。她看着他像个凡夫俗子般忙碌的身影,慢慢走到他身边。绯红衣袖拂过他的胳膊,白肆抓住他的手,却不知如何开口,一时间五味杂陈。
花香馥郁,从平静海中央渐渐消逝,潋易并无被惊扰下的慌乱,只任凭她握着,缓缓道:“入红尘,受七苦。音容样貌都须大变,遵循轮回命道。可这命道在你我间仍旧留着一线,即便如今你模样因真身变了八分。但是以往的白肆跟凡间的她到底相同,你们都是同一个人。”他修剪着花叶,把凋落的花瓣捧在手里。
“我是个自私的人,对吧。”他忽然反问,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笑,说着那对虎牙又露了出来,只是让人苦涩的很,生出怜悯。“即便如你所说,可我已为人妻,你我都是上古血脉,如今你也该唤我一声姐姐。”她摸着他的银发,动作笨拙,却故作镇定。“我欠你许多,待我日后去师父那里讨个法子,千难万阻也定把你这白发变回原来的样子。我总归欠你,你须安心。”她说的话既伤人又凉薄,却也不得不说。
潋易扭开胳膊,忽的站起往屋里去。他应对的方式也不过是装聋作哑。一只手腾在半空中,白肆怔怔望着,脑海中忽然拂过池晏的脸,又是一座高台,黑云翻滚,大风呼啸,云梯之上他站在台边,转身却已不见,黑云即将包裹高台之际,一袭紫衣不知从何飞来,纵身一跃,也随他落去……
白肆心上一揪,险些站不住,这分明是池晏下凡历劫当日,那紫衣之人,也定是乔雨木。可是这场景,她……她从未去那高台怎的会有这些记忆呢?她揉了揉额头,却摸到一手冷汗……疑云遍布,难不成非要柳暗花明吗?
……
入夜,巨大的圆月悬挂在头顶,将这如镜水面染上深蓝色。叮咚的铃铛声清脆响起,从远方渐渐传来。白肆从房里走出来,抬眼间,就看见一排素净仙婢们高举膳食从离镜天尽头的梦陀宫里走出,虽隔甚远,却也能望见,她们眉眼低顺,衣炔飘飘,不多时就飞来。她们看到白肆时,都略微吃惊随后碍于礼节再次低头。
“殿下。”婢女们整齐划一,她们不唤神君,也不唤上神,这里是他的家。他是湖水神君和霜雪女仙的大儿子,湖水神君和天君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留着上古龙族的血,是最耀眼的白龙。龙凤,是父神身边最器重的后代。她已经配不上凤凰了,更不能连累了旁人。
潋易绕到后面,接过来新鲜的菜和生猪肉“不必再送熟食。”他撇下美酒佳肴,吩咐她们拿回梦陀宫。华丽宫殿,他不去住,满汉全席他也不屑一顾,他带着白肆停留在这木屋里回味往昔旧梦,应该是他最大的期盼吧。
白肆看着他手里的红肉,挣扎许久方才讨好般问起前世的事,“她……我……在凡间经常给你做饭吗?”
他熟练的在灶台生起火,拿木柴的手一顿,“你想做?”
他这一反问,白肆手足无措,“我不会。不过在凡间都是女子煮饭,想必我从前也是做过的。”
他兴许觉得白肆的表情很搞笑,半天严肃的脸终于又轻轻咧开,他半跪着把柴扔进去,“做过?你果真一点也没变。我可从没吃过你做的饭。现在想想,我竟吃了你许多亏,前世你做我的妻子做得忒不像样儿。”他拉长语调。
白肆轻笑的嘴角登时凝固,再不敢看他,可好不容易他欢喜,直得厚着脸皮继续接话“既然是你天天给我做,那这次便由我来。你只需从旁教我便好。”
他笑的更欢,认真的打量白肆的脸,缓缓道“好。”
白肆不敢和他对视,洗了洗手,就慌乱的拿起菜刀对准猪肉。
“切成条状,慢慢来,当心手。”他看过白肆的动作之后,似乎比白肆还要紧张,不知道是担心她还是担心猪肉。
她也确实是笨,一双手拉弓时稳稳当当,怎么一拿菜刀,就觉得肉滑的很,颤颤巍巍怎么都切不好。她真是高估自己了。
一双温润的手忽然覆在她的手上,男子身上的竹叶香萦绕鼻尖,白肆能感觉到身后他坚实的胸膛,自己弱小的身躯被他护在怀里,白肆瞬间红了脸,索性他在自己身后并未看见。这一瞬间似乎变得很慢很慢,他执起她的手,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阿肆,没了我你可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