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又不是他。
阴暗的角落里，那个许久未见的，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倚着墙壁坐着，曲着膝盖，头微微低着。天还没有黑得完全，昏沉的暮色也足够让我看见他白色衬衫上晕染盛发着的殷红血迹。
我低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浑身奔腾着的滚烫血液也慢慢平息下来。许多复杂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最终却回想起了最早的那一幕。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我最开始遇到鹫的时候，他也是在这么一个小巷里，浑身血腥。
小街另一头，几个人影仓惶逃离。我隐隐可以听见，他们充满恐惧的语气，嚷嚷着“怪物、魔鬼”等词汇。有脚步声在我身边停下，是林修承赶来了。我瞥了他举着的手机，“报警了？”
“没有。”他郁闷地看着我，“我看你跑了就追着你过来了，哪有时间。你怎么回事啊？”
角落里的人抬起头，却对上了我的目光。那一刻，我清晰地看见他脸上闪过各种情绪。震惊、诧异、欣喜、闪躲……一向冷若冰霜的他，如今神色竟比寻找他许久的我还复杂，令我也微微一愣。
“鹫，”我快步走向他，“你没事吧？”
他微微一怔，神色僵硬。
见他这副神情，我心不免一紧，“社长！帮个忙，帮我一起把他带到医院去。鹫，能走吗？”
鹫望着我沉默几许，随后却淡淡笑了，自己一撑墙就站了起来。刹那我就发觉，他比以前还要高了。一站起来，我便只能看见他的胸膛。血腥味和强烈的男人气息萦绕，微微一抬头，便看见他的喉结微动。
“那是他们的血，我没事。”
那一瞬间，我的思绪极快地回溯到了那一天，虚弱地倒在我怀中的男生。而眼前的他，即使身上满是血腥，却傲然站立着。他的面容也比以前更加棱角分明，更有男人味了。
就在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男人真的不再是高中时期，那个温柔疏冷的校草了。
“……戚白，”林修承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这位是？”
“我的高中同学。”我答道，依旧看着鹫，“怎么会没事？他们那么多人，你不要逞强……”
鹫却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微微一笑，“高中同学……？”
我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男人眼睫微垂，嘴角扯出一抹微冷笑意，让我忽然间觉得他有些陌生。有些……不像鹫，也不像祁尧。
这个想法刚浮现，我心中就不免咯噔。刚看见他时心中的许多念头又再次闪现。我转过头，和林修承说：“社长，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他皱起了眉头，瞥了鹫一眼。
我知道，鹫现在这幅模样，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他担心也很正常。只是他在这里，我实在没法好好和鹫说说话。所以我还是再三请求，让他先走了。林修承最后也没有办法，只好叮嘱我回到宿舍给他发个消息，就离开了。
林修承走了之后，小巷子里就只有我们两人。彼此安静了片刻，我开口道：“你真的没事吧？”
他一怔，旋即深深叹了口气。“真的没事，是不是要我把衣服脱了给你检查？”
说实在的，我还真的有给他好好检查一下的想法。可看他一脸坦然自若，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他的话。
犹豫片刻，我问出了一直盘旋在我心头的问题：“……祁尧呢？”
掌控身体的仍旧是鹫，那祁尧到底怎么样了？
“……你没必要担心，他好得很。”
这个回答令我十分意外，我本来都已经想到了最坏的情况。“那，为什么他还不出来？”
他又沉默了。
这种安静使我不免又提起了心，紧张地望着他。鹫似乎短暂地出神了，回神之后看见我的样子，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你怎么知道他没出来？说不定，我就是祁尧呢。”
我说：“可别了，如果是祁尧，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眼前的男人一直安静着。我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角，却又不敢催他，听到那个我最不愿听到的答案。
夜幕中，男人似乎将手伸进了裤子口袋里。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他掏出一包烟和一支打火机。
我简直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很奇怪吗？”他瞥了我一眼，打火机上摇曳的火光在暮色中亮起。他将烟叼在嘴里，动作娴熟地点燃了。而我看着他，心中却莫名蹿起了一股怒火。
“抽烟，打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说话的语气，“鹫，你能不能好好对待这个身体？你这样子，祁尧肯回来吗？”
借着火光，我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愕然和一刹那的受伤。
其实抽烟并不是什么多大的事情，打架也不是他的错。我听到那些人说是要教训他，是别人来找他麻烦。
我可以说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却不知怎的，控制不住自己无理取闹的怒意。
祁尧的身体，就好比暂时寄给别人保管的，珍贵的物品。可有一天，这个珍贵的东西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样子，而它的主人……那个还欠我一句话的少年，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