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正气得脸色发白,撂了碗筷,她妈在一旁拼命给安院长使眼色,一边好言劝慰,“这人是卢副院长极力推荐去的,你爸爸也考量了很久,就楚大夫合适,他参加过5.12的救援,最有经验。”
“那你也让我去!”安如赌气地嚷道。
“胡闹!”安院长也撂了筷子,“你去干什么啊?那是山区高原,到处塌方,环境恶劣,车都开不进去,你没看到啊,你怎么去?!”
“您也知道环境恶劣啊,我当您不知道呢,这么恶劣您怎么就送天成去呢?”安如顶撞道。
“老卢推荐他,院里也觉得他最合适,有经验,年轻,没成家。我不能因为个人原因就拒绝吧!你爸爸我一向公私分明。”
“我看是公报私仇吧!”安如腾地站起来,“我饱了,不吃了。”
“不吃就饿着!”安院长额角的青筋爆起,“越来越不像话了!”
安如妈妈忙站起来,用手势示意安院长,小声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孩子的脾气,你消消气,我去劝劝去。”
“不许去!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安院长斥责,“为个楚天成,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安如妈没听他的,依旧去敲安如的房门,“小如,是妈妈,你开开门,妈妈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妈妈想和你说说话。”
“我不听!让我静一会儿!”安如隔着门叫嚷。
安如妈无奈地回到餐桌边,干坐着,也没心思吃饭菜了,叹道:“我就和你说这事瞒不住吧,寸不寸,这还上新闻联播了……”
安院长抱个手,梳得一头整齐的发尾也微微凌乱,“都是你惯的!由着性子来,我看这要没了楚天成,她的日子还别过了。”
“你女儿不就那点心思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没眼光!我就不知道楚天成哪里好,别的不说,就那个执拗的臭脾气,倒是和她挺般配的!关键是,人家还看不上她……”
安如妈忙摆了摆手,向安如的房间一努嘴。
躺在床上的安如,这会儿拿着手机,拨了天成的号码,却是一阵阵忙音,气得将手机一丢,虽然楚天成和她提出了分手,她没同意,她不同意,他就还是她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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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省院改革文件正式被批复,安院长靠坐在皮转椅上摘了老花镜,捏捏眉心,这次的项目总算尘埃落定。他真可谓费尽心机,接下来就该折腾冯主任那块硬骨头了,设备往他科室一送,他怎么攻坚,就和自己没关系了。倘若一年半载还拿不下来,倒也成了打压这老东西的话柄。至于他这个犟脾气的女儿,也好安抚,医疗组送去半个月了,该救援的也救援得差不多了,召回来便是。至于灾后伤病救治,地方医院自然会接手。
他打个电话去市委,找到市高官的秘书告知院里人手紧张,说明了下情况,秘书很快回复,立刻召回救援的医疗小组,还说要开个表彰大会,让他在会上发言,安院长客气地推脱,“医者父母,何况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院里出点力那是应该的,还发什么言啊,我可说不来这些个。”
晚上回家,安院长特意坐在沙发上陪安如看新闻,这一周,安如守着个电视机,像追电视剧一样,聚精会神。
他轻咳一声,“小如,市委已经通知召回医疗小组了。”
安如猛地扭头看向他。
“交接好工作,最迟后天,他们也就飞回来了。爸爸放你一天假,你和几个老领导去迎接一下吧。”
安如心里是高兴的,但仍拉个脸,“这会儿才想起来叫人回来啊?”
正说着,突然听见新闻发来的快讯:一组救援队深入灾区,突遇山洪,目前五人失踪,其中包括地方医疗队的领队楚天成。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惊呆了安如,也让安院长坐直了身子。同样被震惊到的还有守在电视机边看新闻的苏小小,她突然觉得一阵阵心悸。
早上她还收到天成的短信,说他今天要进山区,很多伤员抬不出来,需要就地施救。可能收不到她的信息,让她不要着急,苏小小觉得暖意绵绵。自打天成入藏,苏小小几乎日日盼着他的短信才能安睡。
她从小是独生子女,没有玩伴,极其渴望有一位相互照应的姊妹,所以她打小就喜欢往楚天成家里跑,这位大哥哥最是耐烦她,教她读书,写字,骑脚踏车,带她郊游,逛公园,甚至她的红领巾都是他教会她怎么系。小时候不太懂得珍惜,分开了,想念一阵子很快就过去。如今大了,再回忆起来却格外看重那份亲情,他就和她的亲哥哥是一样的,他那么想认她,也是割舍不下她这个妹妹。
可他失踪了?!看着新闻里暴雨如注,山洪翻滚的画面,苏小小简直不敢想象,一个人在这样的恶劣环境里能支撑多久。她努力想平静思绪,可是满脑子都是天成的音容笑貌,小时候的林林总总,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跑马灯一样在脑海里转来转去。她坐不住,睡不着,跑到阳台上想透口气,一抬眼就望见夜幕下航班一闪一闪的红色信号灯划过天际。对!进藏!她一定要去找他。
苏小小转身回屋,打开笔记本立刻就订下了当晚飞藏区的机票,简单收拾了几样行李便出门。等出租车来接的时候,发了条信息给领导,谎称她旧疾复发,告了假。她能想象出那位唐僧大人,收到这样一条短信该是怎样的捶胸顿足。他一定在琢磨,一个未婚的小姑娘,又不拖家带口,怎么就那么多事呢?可苏小小全然懒得理会,哪怕回去检讨,她都认了。
飞机爬行上升时,苏小小迷瞪了一刻,在气流颠簸中醒转过来,一时感悟,二十四岁的人生中她只冲动过这一回!临行前她压根没考虑藏区的海拔,一出飞机场才感受到呼吸不畅,好在她曾经随父母在高原山区待过很多年,还算适应。
清晨的薄雾里,她坐着大巴折腾到离受灾山区最近的一个县,却怎么也找不到进山的车。当地的司机都觉得这姑娘肯定是疯了,现在进去不等于去送死嘛。最后有个好心的店老板告诉她,县医院每隔两天都有物资专车进山区,她可以去问问。
苏小小辗转到车队,见到官兵就求人带她进山。一个排长看她实在可怜,问了缘由,安慰她,让她耐心等在县里,一旦有消息就通知她。她不肯,她哪里坐得住,她时时都在刷新闻,失踪人员找到一名,可惜已经遇难。整整两天了,救援的黄金时间早就过了。她要进山,她一定要第一时间见到他。
车队出发时,小小拖着排长的手臂不放,最后排长一咬牙命令道:“带上!”这是违反规定的,但是相信谁也不会去告发,所有的官兵看着她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从小到大,苏小小没经历过这样的旅程,一路颠簸得一身骨头都快散了架。她不知道实际上道路刚经过抢修,算得上是路况良好了。之前,楚天成进山时车辆基本无法通行。
她坐在押送物质的卡车斗里,和一群年轻士兵挤在一处。早饭她也没来得及吃,这会儿饿得胃疼,只得掏出个干面包,咬一口,嚼了半天,却嚼成了个面团,更觉无法下咽,咕咕灌了几口矿泉水,好不容易顺下去,结果车身猛得一斜,害得她险些又吐出来,这样折腾几次,胃里翻江倒海的,就想往外呕。她从来不晕车,也没想过要备晕车药,战士们也没有,便只能强忍着,生怕拖累了别人。
苏小小蜷缩着待了一刻,突然想起来,有一回听她妈说过唱歌不晕船的事,她便坐定了,对一车官兵说,我唱歌给你们听。于是一路上时不时歌声风扬。其实每一句歌词都让她气喘吁吁,可心底的信念支撑着她。她人还没到救灾前线,却已经声名远播,因为有战士用手机拍下了她的视频,这个视频在微博上慢慢流传开来。
在大帐外,苏小小见到了省院医疗小组的医护人员。他们得知她是来寻楚天成的,再看看她娇柔的模样,不得不钦佩,这小姑娘骨子里有股劲,这股劲还真像楚大夫,如此奋不顾身!那日,楚大夫走的时候,当仁不让,他知道山区危险,却以身涉险。想想这些,每个人都心情沉重。
后半夜,苏小小便醒了,她根本躺不下去,天成哥究竟在哪里?救援的直升机白天已经去过好几趟,却一无所获,这样的崇山峻岭,想寻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小小爬起来,穿上军大衣,踱出帐外,寒冽的风像是透着深秋的味道。她一路摸索着,往可以眺望山口的方向走,路上崎岖不平的山石几次将她绊倒。草窝里一层水汽,泥土又湿滑,她深一脚浅一脚,心底一念执着,就想去那儿等着他。
待她爬上高地,刚想吐口气时,一个黑影吓得她屏住了呼吸。小小凝目细瞧,一个人正背对她跪着,面朝山谷。她一步一步慢慢靠过去,发现那人身着藏服,依稀的白发飘散在风里,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嘴里反复低吟。她一定和自己一样在期盼亲人归来。
苏小小也双膝跪地,双手合十,祈祷着,深深磕头,她从来没有这样虔诚过。以前她从不相信真有神明救人危难,但是现在她除了相信苍天能给的奇迹外,还能相信什么。她伏在地上,抑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将她扶坐起来。苏小小看着面前这位满脸沟壑的老婆婆,更是心酸难耐。婆婆拍着她的背,说些她听不懂的藏语。小小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婆婆干枯的手哆哆嗦嗦从胸口的衣襟里摸索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递给苏小小,小小胡乱抹了两把脸上的泪,拿出手机当手电,才看清了照片上是一个红扑扑面颊的藏民小姑娘,笑出两个甜蜜的大酒窝,很讨人喜欢。
“您的孙女吧?”小小想这大概就是婆婆为其祈祷平安的人。她也忙从手机里翻出照片给婆婆看,那是一张楚天成前些天发给她的自拍照,照片的背景就是这片远山。
没想到婆婆一看后异常激动,拉着她的手,指指楚天成的照片,又指指自己手里的照片,然后比划远山的方向,嘴里反复念着一句藏语。苏小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忙拉上婆婆,一路跌跌撞撞往宿营地走,她焦急无比,恨不能多生出一双脚。
待看到执勤的小战士,便大喊,“你懂藏语吗?谁懂藏语?”几个小战士以为出事了,围上来。
“快!给我……翻译,……婆婆……说的什么?”苏小小上气不接下地问。
其中一个小战士是当地人,细细问清了,才回答,“你的那位大夫,之前答应她去救她的孙女。”
“他去了哪里?”
小战士将小小的话翻译成藏语问老人家。得到的答案是哈贡溪谷。
“快,……快去通知救援队,”苏小小激动得泪如雨下,“楚大夫在哈贡溪谷!”
她昨天傍晚听医疗组的医生说起搜索地区,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地名,直觉让她笃定天成一定在那里。
小战士先一愣,随后便回答一声好,健步如飞地跑了。
苏小小手一指灾民帐篷的方向,也顾不上婆婆听不听得懂她的话,大声说:“您回去吧。”
她自己则向医疗大帐跑,可是她跑不快,脚像灌了铅,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她干脆甩了军大衣,一路几乎连滚带爬。身后的婆婆扑通一声跪下,匍匐着朝她的方向深深磕了个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