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人寂静,酣睡正当时。
致金吾衙门灯火通明,每至半夜三更是他们最为忙碌的时候,职责所在就是每时每刻拱卫皇都的安全。
纷乱的马蹄声踏破门禁,一骑白衣执枪马踏中门,横冲直撞进内府,曹汝弼看着一柄柄长刀走入正门,放下手中的笔墨,该来的还是来了。
“说吧,谁给你的调令,围杀我身边的死侍。”
曹汝弼身为致金吾首座,当他做了这件事就已经赌上身家性命,事不可为,但求一死。
“死到临头还想卖弄你那些许忠心仁义,很好,不知道你死后,你那年芳三十的妻子,待字闺中的女儿会是什么下场,我想烟花巷很愿意收留,你说呢?”
“世,世子殿下,你也是堂堂七尺之躯,何苦为难家小,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请便,还请高抬贵手。”曹汝弼脸庞苦涩,成王败寇已定,他这种小人物不过是马前卒。
“出弓哪有回头箭,做了就要承担代价,给你一炷香时间,想好了回答我。”
点点汗珠浸出额头,曹汝弼眼神凶戾,前路是万丈深渊,后头是无边地狱。拔出袖中的短匕,直接插入心中,血溅五步。“求世子殿下,饶恕曹下一家老小。”
唐念奴看着曹汝弼逐渐冰凉的尸体,眼神没有一丝情感,抽过一张白纸,挥笔疾书。
“杀人者,唐念奴。”
执金吾衙门寂静无声,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躺枪。任由白袍少年带兵离去,不敢上前阻拦。
这一夜,铁蹄声踏破一个个家门,人命贱如狗,一个个人头落地,唐念奴儿,报仇不等三日。
太子府,宇文泓习惯的早起,推开房门,深吸一口凉气,这天又要下雪了。下一秒,他被吓得后退三步跌倒在地,在门前的小院里,竖着一座人头景观,几百颗头颅码成小山,鲜血早已凝固成冰。
人头旁边,用鲜血写出一行大字。杀人者,唐念奴。
宇文泓扶着门沿爬起来,咬牙冷声,“黑面念奴儿,贼子野心。”
这一日,满城震惊,世子殿下马踏皇城,屠杀数百人,从执金吾杀到吏部侍郎,从城东杀到城西,上至朝廷官宦,下至商贾小吏,屠人满门不留活口,残忍如斯,留下近百张杀人通告,明目张胆不加以掩盖。
文书罪状流水般送入皇宫,一纸纸血书送入刑部,喊冤叫雪声传遍一城。无数人站出来申告,唐家贼子乱臣,目无朝廷,应该收其兵权,收押死牢,还天下一个公道。
儒臣李牧跪在皇宫前,以死明志。唐家不除,大燕不宁,不杀念奴儿不以安天下。
太子太傅呼告士林,为太子鸣不平,念奴儿怎敢如此肆意妄为,即使刑不上王侯,唐念奴不过黄口小儿,躲不过刑法加身。
唯一保持沉默的是朝廷三公,他们每个人都代表着一脉官宦,不用卖任何人情面,此时一致沉默,独坐钓鱼台。他们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政治智慧,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当出头鸟,皇帝和唐王哪一个都不能招惹。招了皇帝,仕途终结,招了唐王,性命堪忧。
一片议论纷纷之中,一纸圣旨调三公入朝,传世子唐念奴面圣问询。
唐念奴腰配青锋剑,随三公一起候在宫阙外,等待宣召。
“见过三公。”“世子免礼。”
左相公赵甑拉着唐念奴的手道:“念奴儿,一别十年,转眼都已成年,边关十年成长了。”
“叔父谬赞,刚回帝都,百事烦心,改日小侄当登门拜见。”
“不妨事,不妨事,世子这次动静有些大啊,叔父昨夜听着满城铁蹄阵阵,怕是满朝官宦都是提心吊胆啊,一会见了圣上,好好认错,叔父保你无事。”
赵相公此言惹得大相公和右相公嘴角轻笑,在这个地方直言担保唐念奴,是不智之举,圣上态度不明,稍有不慎,功名尽毁。
唐念奴拱手拜谢。“叔父不用为小侄担忧,圣上问起,直需不偏不倚即可,一群硕鼠而已,念奴还不惧他们。”
“圣上招见,三公及世子进殿。”太监的声音一声声从宫禁中传来,唐念奴跟在三公身后步入朝天殿。
三位相公齐身行跪拜之礼,唯独唐念奴按剑行躬身1礼。他是唐王世子,出生之时,圣上就送来圣旨,直言唐王有后乃帝国之喜,赐其可剑履上殿,入朝不拜,赞拜不名。所以唐念奴从出生至此,除了爹娘,没有跪过一个人。
宇文泰高坐宝位,面色慈祥。
“三位相公劳苦功高,快快请起。世侄,到我近前,让叔父好好看看。”
唐念奴躬身上前,看着这位老爹的拜把子兄弟,脸上不悲不喜。
“世侄,回京都这么久怎么不来看看叔父,十年未见,想是把叔父忘却了吧。”
“叔父怪罪的是,倒不是小侄不来拜见叔父,只因身体有恙,怕见了叔父失了体面。”
“欧?世侄身体有恙,怎么不见你父亲提起,宫中名医甚多,叔父当派去根治。”
“谢叔父关心。世侄拜谢。”
一旁的右相公王之涣得到宇文泰的眼神示意,当即躬身道:“圣上日理万机,公务繁忙,不知招臣等前来何事?”
宇文泰收起笑脸,推了推面前小山一样的状纸文书,威严道:“三公可知,为何一夜之间,满朝官宦上书于孤,让孤严惩唐世侄啊。唐世侄镇守边关十年,与帝国有功,谁给他们的胆子敢妄言是非。”
唐念奴心中轻笑,宇文泰的帝王心术玩得有模有样,先给糖吃,一会儿就该打下大棒了。
右相公心中叫苦,让自己来点火,夹在中间不当人。“回圣上,昨夜世子殿下带兵马踏皇城,留下百张亡命通告,更是把人头码在太子寝宫门前,是故招致如此多状纸文书。”
“真有此事?唐世侄,你来说说到低怎么回事,只管道来,如有冤屈,叔父定会为你做主,若是枉杀无辜,叔父就要替你父亲好生管教一番,国之法度岂能儿戏。”
“叔父,侄儿为国镇守边关十年,没有功劳尚有苦劳,而今刚回家中就招致数次刺杀,乱臣贼子杀之何错,负责调度帝都防卫的太子一脉,岂能脱得了干系,我只是想让皇兄弟好好看看他手下都是些什么人,干了些什么事。”
“房相公有何看法?”宇文泰把锅扔给大相房冬龄。
“臣以为,事不在杀人对错,在乎王侯手中是否该有兵权,若是所有王侯子弟都可以自有调度兵甲,稍有异心,帝国大祸必至,臣请圣上收回各王侯手中的兵权。”
宇文泰面色阴暗,显然大相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不过是想打一棒子给个甜枣,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而已,他却直言背后之事,让他难以下台。他知道今日大相公的话传出去,必将引起所有王侯的反弹,稍有差池,广厦将倾。他知道,有多人都在等着自己给他们反叛的机会,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他的帝位是怎么得来的他清楚。
唐念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才想着收兵权,十年前干什么去了。
就在君臣相顾无言之时,传来嚣张的吼叫。
“陛下,听说唐家那个小贱种服罪来了,陛下快下旨杀了他,为皇儿出气啊。”
满堂皆惊,堂堂一国之母,言语粗鄙,宛如泼妇骂街,岂不知她的小心思只会给做皇帝的带来难堪。
吴皇后见宇文泰不言不语,上前叫骂:“唐家的小杂种,你还有胆子回皇城,你娘是写反诗的前朝亡女,你也是一个头生反骨的贼子,陛下,快下旨杀了他啊,杀他啊。”
三公皆掩面闭眼,为何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变成骂街泼妇。
宇文泰拍案而起,“住口,退回去,寡人可当你没有来过。”
吴皇后显然失了智,大吼大叫。“陛下不动手,我就自己动手,这反骨仔绝不能留。”
吴皇后上前撕扯,抓破唐念奴身上的白袍,唐念奴冷眼的看着张牙舞爪的疯皇后,没有人能如此侮辱娘亲,哪怕她是一国之母。一丝冷寂的杀气浮在眉间,拇指已近推开剑阁,唐念奴心中杀意凛然。
就在他拔剑将出之时,赵相公轻轻拍了拍唐念奴的肩膀,一道微弱的气息抚平唐念奴心头的杀念,眼角有意提醒唐念奴。
唐念奴松开抓剑的手,头脑清晰了,自己差点落入宇文泰的圈套,当着三公和皇帝的面,杀一国之母是什么罪过,他明白。唐家就是有再高的功劳怕也是满门抄斩。后知后觉,唐念奴后背湿透,他没有去看宇文泰的眼神,想必很失望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念奴儿报仇不等三日。
唐念奴运气震开身上的十几道刀口,鲜血流出,打湿衣衫,一身白袍从里往外渐渐变红。唐念奴大叫一声:“你要杀我。啊!”一边说一边伸手抓住吴皇后的手,借着袖袍遮掩,把袖中的匕首塞进吴皇后的手中,然后仰头晕过去。
鲜血一点点打湿白袍,染红地面,吴皇后手拿着匕首呆滞的站在一旁,三公震惊,宇文泰恍然,自己只是让皇后上殿激起唐念奴的杀意,她竟然真的下手。
吴皇后惶恐的解释:“陛下,吴儿没有要杀他,是他自己倒地,这匕首是他塞入我手里的,我没有杀他。”
宇文泰闭上眼睛,心里愤然,当着三公面前,这些解释不过都是借口。现在别人满身鲜血躺在地上,又是皇后先上前撕打,就算匕首是那念奴儿的,谁能解释的清。
宇文泰苦笑,唐兄,你真的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啊。现在的事实是,先有大相公进言收诸王兵权,再有皇后当着三公和皇帝的面捅杀唐王世子。这是把自己挖的坑还给自己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