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奴睁开眼睛,看到了熟悉的房间,心中默念一声,活着真好。
“少爷,你终于醒了,立春以为你再也不会睁眼看我了,吓死我了。”
看着身边一个个眼睛红肿的姑娘,唐念奴暗骂,世间最难还的就是女儿泪,看来自己的后半辈子算是栽了。
此刻京都震动,世子殿下在归家途中遭人刺杀,满街尸首震惊朝堂,这些人的服饰与大燕服饰差异颇大,疑是北方夷俅国之人。早有传言,燕帝窥觑北方土地已久,想要兵伐夷俅,实现统一塞北大业,建不世功绩。如今北夷人又来刺杀镇北王世子,仿佛证实了燕帝的野心。
世子殿下重伤近死,发现他的时候,已近是手脚冰凉,没有了心跳。如今他生死不知,镇北王府的大门也紧闭着,传不出一点消息。但没有人会怀疑镇北王的手段,唐家手中握有三十万帝国精锐,那是开国铁戟,所向披靡。
唐念奴此时舒服的泡在热水澡,立春小心的擦拭着满是伤口的身体,生怕碰开刚结痂的伤口。唐念奴则细思着这次围杀,谁有能力可以调走归家途中所有的巡逻军士,还能够支开暗中保护自己的死侍,有内鬼,也有外敌。
唐国忠走进来,看着满身伤疤的儿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查清了,巡街的甲士是执金吾奉命调走的,保护当晚在烟花巷享乐的赵王宇文吉,有明确的印信。你身边的死侍被发现时,尸体已经在汴河泡了三天。由于尸首被鱼虾啃食变样,看不出死亡原因,我已经下令召回鬼作手,明日就能知道大概的死因。”
唐念奴仰头看着房顶道:“上面没啥动静?”
“不会是他干的,他要杀你,不会留你到今天,刚刚他还派人送来了钦天监炼制的养气丹和大还丹。如今朝廷一边倒的要出兵北地,几位皇子为了点兵权就差大打出手了,江湖教派的影子穿插在朝廷里,乱着呢。”
“哼,人有驱虎意,虎有害人心。野心不小,只怕难成大事,功败垂成。”
“那是他宇文家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我插嘴去费口舌,如今你闲下来刚好,老爹给你谋了一门亲事,这也是你娘生前就定下的,改天我给那姑娘请来,你好生招待。”
唐念奴翻着白眼,不去理会,“你也就会拿我娘说事了,不知羞。”
“这次啊,可不是爹自作主张,姑娘是你娘相中的,亲事也是她一手定下的。”
“我娘相中的,那时候也就是个娃娃吧,若是女大十八变,长成了一个丑八怪,那你就自己娶了吧。”
“哼,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只盼着人家姑娘能看上你这黑小子,别到时候是你舔着脸去追求人家。”
唐念奴站在窗前,看着阴沉的天空,空气中夹杂着一丝大雪来临前的温暖,又要变天了。
“立春,去我娘的小院给少爷那几本书过来。”
“啊!少爷要看书?”立春一脸惊讶,要知道唐念奴有多厌恶读书,今儿怎么变性了。麻溜的小跑过去,抱来一包裹书卷。
若论藏书,整个天下,除了学宫就是镇北王府了,当年唐国忠屠戮四国,收集的书卷用马车拉回,前呼后应者十余里地。
天下学问尽入莽夫家。
世人嘲笑唐国忠武人做作,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竟然手里提杀人剑,口中诵着人之初。
唐念奴斜卧在床榻,安静地看着,一本又一本,看上去就是把书翻了一遍而已,翻完之后就弃如敝履,随手丢在一旁。
苏小小看着世子流水一样地翻书,不由冷嘲热讽。“今不见恶狗吃屎,何来逐臭之味,原来是世子读书。”
唐念奴瞥了一眼得意的苏小小,张口道:“你可知小小苏果,留香唇齿,醉上心头。”
苏小小难以置信,没有人知道她名字的含义,除了生父苏老邪,而今这话从唐念奴口中说出,让她心中不平静。“下流胚子,满口胡言。”
唐念奴指着扔在地上的一本书,“你爹苏老说的。”
苏小小轻轻地捡起地上的书,拂平纸卷,确实是苏老邪生前所著的读书随笔,苏小小慢慢地翻阅,苏老生前遗物让她倍感珍惜,这一刻仿佛父亲就在身旁。
“第二十八页,第三行第一句。”
苏小小不理会,一页页,一句句,一字字的看,她仿佛看见父亲生前威严的面庞,宁死不屈的倔强。
她见到了父亲写下的那句话。吾平生所好,不外乎小小苏果,唇齿留香,醉上心头。第二十八页,第三行第一句。
泪眼婆娑地盯着手中的书,她不敢抬头去看,某人此时应该一脸嘲笑吧。
“立春,再去拿些书,带着这个花猫,我记着苏老邪的书还有那么几本,都还给正主吧。”
“凭什么,她一个外人怎么能进王妃的小院,我不去。”
“行,你不去,那我自己去,可怜我身子懦弱,这走上几步万一猝死了,那才是好事呢。可悲,人之将死,丫鬟可欺。”
立冬捂嘴轻笑,带着苏小小去寻书,懒得去搭理斗嘴的主仆二人。丫头无理,主子无严,谁是谁非,论不出个结果。
干净利落的小院,寂静的封藏着记忆,苏小小跟随立冬走进房中,所有的东西摆放有致,不见一丝灰尘,哪里是十年不住人的景象。
三步不过,就能在书案后的墙上看到醒目的诗词。
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吴苑宫闱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归舟泪万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
苏小小掩口失声,她看向下端落笔处。广陵曲,三月三日玉奴作。
原来这首曲子真的不叫离殇赋,而是广陵曲,那混蛋没有说错,诗词就出在此处。
玉奴,前陈国公主,大燕铁蹄踏破皇都的时候,她被燕帝赐予功臣。世人称她陈阿奴,盛赞其诗,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女儿身,男儿志,玲珑心,柔牵肠,一读其诗泪千行。
苏小小不敢想象,以诗词惊世的陈阿奴竟是唐念奴的娘亲。亡国之后,世人不闻陈阿奴,却有谁能想到她成了镇北王妃。广为流传的亡国赋,竟出自她手,再见其诗,玉奴已经逝去十年。
夜色凄凉,厚重的黑云撕开一道空隙,月如钩,挂上头,寒宫不见离人愁。呜呜萧声传遍镇北王府,落地凝寒冰,声挂东南枝,行人听入耳,寒霜心中生。
白袍少年坐檐牙,檐牙空一身,身旁挂酒壶,壶中烧刀酒,酒入白牙口,口出长萧声。
一口烧刀酒,心中千行泪。明月不照人,有人独吹月。
唐念奴犹记旧时光。
“娘,墙上写的是什么呀。”
“写的是娘口中的苦,心中的恨。”
“是不是爹欺负你了,我帮你打他,给他大牙打掉,为您出气。”
“念奴儿,娘什么都放下了,唯独对不起你,生而不养妄为其母,你长大了不要恨娘,欠你的,娘这辈子没办法还你了。你是听话的孩子,能不能答应娘一件事?”
“您说,什么事我都答应,只要您不生气。”
“念奴儿,这辈子,你谁都可以恨,谁都可以怨,唯独不要去怨恨你爹。”
“嗯嗯,只要爹不惹娘伤心,奴儿就不怨他。”
阴影中有声音传来,打断唐念奴的思绪。“殿下,都准备好了。”
“动手吧,我叫他满城皆听亡灵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