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静的泥巴院,唐念奴与徐平生醉靠在树下,秋夜凉,枯叶黄,夜阑卧听风过岗。
夜半子时,昏睡中的二人几乎同时睁开双眼,相视一笑,唯有彼此能懂,这已经是他们养成的生物钟,鸡鸣拔剑舞,夜半练枪时。
唐念奴练枪是为了半身入土的老爹,徐平生也练枪,他是为了在半夜陪着小师弟。唐国忠不会知道,如今练成唐家独门霸王枪的并非唐念奴一人,徐平生早在三年前就练就了霸王枪,他的天赋绝对可以排进江湖年轻一代的前列。
“小师弟,一别三年,不知手上的把式可生疏了?师兄可要考教考教你一番。”
“那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看枪。”
一杆白银抢直捣黄龙,捅向徐平生心窝,徐平生后退三步,抬手拿来一杆长枪,与唐念奴打作一团。
同样的招式,同样的时机把握,同样的霸王枪,枪尖的寒芒闪烁在小院中,碰撞出的火花宛如萤火虫一般。唐猿生蹲在树梢,瞪大双眼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的交锋,也举起蟠龙枪有模有样的学着。
唐猿生被老猿养大,跟着老猿学过一套枪法。老猿有灵,跟随在主人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学会了主人的一套枪法。如今这一套枪法被唐猿生继承下来。
本就因被猿猴养大,身体习惯与之无二,相较于平常人,唐猿生虽然只有十岁上下,力气已经远超成年男性,肌肉的爆发力更是高人一筹,这是天生的枪王,唐念奴和徐平生都没有这种天赋,这就叫有所失必有所得。
在树梢耍玩蟠龙枪正开心的唐猿生,突然停了下来,弓着身躯,眼神凶狠的看着院墙之外,院中的二人沉迷于切磋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唐猿生已经跳出小院。
漆黑的夜里,三五身影跳进一户人家,不一会就传来一声女人的喊叫,转瞬而逝的叫喊让院中的二人同时停手。唐念奴抬头已不见猿生的身影,心里大叫不好,只有他知道,由于见猎心喜,之前传给唐猿生一套唐家枪法,是和唐国忠一般无二的杀人枪。
唐念奴翻出墙外,顺着声音的方向追去,唐猿生的凶性和野生的猿猴一般无二,此时怕是已经犯下杀祸。
徐平生跟在唐念奴身后,二人来到一户平常人家,由于之前修桥的缘故,这户人家男丁死尽,就剩下一个俏寡妇,平日里就有过路的人言语轻薄与她,生活可谓度日艰难。
二人刚走到门外,就闻到淡淡的腥味,是清凉的血腥味。唐念奴急忙推开院门走进去,淡淡的月光下,依稀可见地上躺着五个魁梧的身躯,心口都被捅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已经没有了生息。唐猿生掂着蟠龙枪蹲在一个麻袋旁,伸长脖子嗅着。
唐念奴掐着猿生的脖子将其拎起来,罩头三个板栗。“猿生,你在干什么?”
唐猿生腾在空中吱吱乱叫,“嘎嘎,嘎嘎。”手指着麻袋,朝唐念奴喊着。
徐平生上前解开麻袋,里面分明就是邻家的俏寡妇,已经昏迷过去。在撕开地上尸体的衣襟,在左胸口有一道明显的烙印,这是淮西地界的奴印,一般的世家豪门都蓄养有大量奴仆。
“小师弟,放猿生下来吧,这些奴仆杀之无罪,半夜三更来这里,想用麻袋装走守寡妇女,看他们的主子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唐念奴放下猿生道:“常言道穷上恶水出凶贼,你这万里风光的淮西地界,也有这鸡鸣狗盗的豪门世家,有意思。”
“如今的世道,哪里还有一处安生地,上有其罪,下必霍乱。纵观四海之地,也唯有你唐家的北地算得上安生。淮西地界比之江南道与东海道算得上好一些了。”
“师兄,带着老娘去北地吧。”
“父仇未了,何处是家?小师弟,师父留给你的期限就在眼前了,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师兄,我和你不一样,你修君子剑,我修生死剑。是非福祸,命不由己。”
“又要借命了吗?师兄的命,你拿一半去吧。”
“现在尚不用,如果不动杀念,我还有二十年寿命,怎么也不能死在我老子前面吧。”
“如果不是当初小师弟你执意修命,哪里有这些因果,师父修了一辈子的命,落得一个孤寡穷绝的下场,小师弟你又生在富贵家,何苦为难自己?不过师兄的半条命什么时候都为你留着,有我一天活命,绝不会让你先我而去。”
“带着我的那半条命去北地吧,刚好赶得上明年的仕考不是。顺道把小猿生送给我爹,此去如果没有通过师傅的考验,就让小猿生替我尽孝了。”
徐平生看着唐念奴,沉思良久,点头答应。不过在走之前,他要了却恩怨事。为自己,为淮西三镇十村枉死的一百八十条人命,讨一个公道。既然世道不给,那就让手中的刀剑来取。
淮西县是连接京都与江南道的要道,天下商贾皆借路于此,淮西富贵不亚于鱼米之乡的江南道。魏延,淮西县县丞,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起来,近几日手下人送来一个貌美的小妾。魏延老树开新花,日子过得滋润无比。
魏延有一个习惯,喜食鸡舌鹅肝,每日必须要有。用魏延的话说,日啖鸡舌三百个,鹅肝两三不白活。淮西县府邸每日杀鸡数百,屠鹅数十,只取鸡舌鹅肝而食,其余的全部扔进粪坑填埋。
在淮西县,每年所养的鸡鹅有一小半被魏府买去,只为满足魏延的口腹之欲。
魏延端起面前的鸡舌羹,内心偏僻的口味得到满足,但他不知道这将是他此生最后一顿鸡舌,因为阎王已经找上门了。
唐念奴一脚踢开魏府的红门,径直闯入。一杆白银抢横扫魏府蓄养的奴仆门客,直闯内院。
九转白银抢被唐念奴掷出手,钉在魏府的正堂之上,惊掉了魏延手中的汤匙。
“魏延,你可识得它?”
魏延看着直入门庭的唐念奴,以为是仇家寻上门,又仔细地打量直插厅堂的白银抢,心中顿时紧张。唐家九转白银抢,大燕开国时天下兵器谱排名第一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没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吗?唐家白银抢的画刻早已传遍天下。
“唐家的人?来我淮西魏家何事?天下有惧你唐家的人,但不包括我淮西党百年魏家。”被人骑在脸上,魏延已经心生怒火。
“淮西党,大燕建国几年?淮西党又有几年?当真以为抱上一个誉王的大腿,便以为在淮西就是天,今天来取你一百八十条人命的买命钱。”
“哼,这可不是你北地,任你是唐家何人,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想在淮西地界强出头,要看你的脖子有多硬,经不经得起刀斧之利。苦头陀,拿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内室之中果然走出一位光头和尚,苦头陀早年犯戒被逐出庙门,寻得魏家做了一个还俗的僧人,因为在佛宗练就一身外功本事,很得魏延的器重,魏延甚至把自己的侍妾都赐予苦头陀。
唐念奴拔出白银抢,腿扎马步,枪尖直指苦头陀,佛宗金刚外功他早已交手过,那可是正宗的佛宗金身,远不是这种半道出家的苦头陀可比。
苦头陀卸掉上身的衣衫,露出铜黄色的皮肤,手指做锁,抓向唐念奴的喉咙。手指在距离喉咙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在难以进一步,因为锋利的枪尖已经刺进他的心窝里,这一寸是他此生难以突破的距离了。
魏延看着倒在脚下的苦头陀,大惊失色,平日里无往不利的酒肉和尚,尽然不合一击之力,眼前黑面狐脸的少年出乎他的预料。
“魏延,看在你当初替我唐家牵过马的份上,我留你魏家活口,你自己去地狱向那一百八十人请罪吧。”
“你不能杀我,淮西党不会放过你的,誉王不会放过你的,这不是你唐家的北地,你怎敢······”
魏延在淮西做了近三十年的土皇帝,终究还是没能躲掉该来的宿命。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
魏府外,一千府兵层层围住,早有人见机不对报信去了,调来淮西府兵一千人,领头之人,是誉王的得力干将,已有御气百里之境的赵兵,镇守在淮西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