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地界,划分大地南北,以此从界,南北民风开始出现差异,也有称南北风光聚淮水,天下文人好双楼。
淮水沙洲岸,蓝蓝的天空,清澈如洗,不是飘过朵朵轻灵的白云,一方天空宛如蓝底白花彩缎,光闪闪,亮晶晶。遥望西山,山峰叠嶂,苍松翠柏,繁茂挺拔,峰峦之间,绿水弯弯。绿树成荫,楼台亭阁,错落有致,风月二楼便矗立在沙洲岸。
淮水碧波荡漾,游鱼阵阵,鳞光闪闪,四时之景不同,吸引天下文人侠客到此流连,每日里都有大大小小的诗会歌宴。
金秋十月,风月二楼更是引来一位位长衣翩翩的学子,无不想在这儒学盛地搏一个名声。因为来年的三月,大燕五年一次的全国仕考要举行了,学以优则仕是千百年来不变的规矩。
风月二楼泾渭分明的分为两个阵营,观风楼汇聚大量寒门子弟,听月楼则是非富即贵的子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千古不变的道理。
大量学子聚集在此,讨论的焦点自然是观风楼和听月楼的名字,据传是前朝的一位皇帝亲笔提名,工人在做匾时不小心将听风观月刻成观风听月。当时的丞相见之会心一笑,饶恕了工匠,更是将观风听月的匾额竖在二楼,风月二楼便是以此得名。
在风月二楼之中,有德高望重的大儒,每当有学子做出精彩的诗文,便会将其刻在阁楼的墙壁之上。千百年来游玩此地的学子千千万万,能够留诗在此的人,无不是三公巨臣的人物。
一篇篇的诗文出现在学子的笔下,却没有一篇能够入得大儒的法眼。无论寒门子弟或是豪门子弟皆叹气莫名,如果能在风月二楼留诗留名,对明年开春的仕考有极大的帮助,可以凭此进入鹿台大人物的眼中。
大儒退还所有人的诗稿,摇头叹息:“世事变迁,文风巨变,当今天下追求诗文华丽,辞藻推敲,却都忘却朴实无华的道理,须知大巧不工。”
就在众人叹息悔恨的时候,一位衣衫多补丁的青年走到大儒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张褶皱的纸张,躬身呈递给大儒。“学生徐平生,听闻先生在此,特赶来请先生点评拙作。”
大儒接过褶皱的纸张,定睛看去。四周一团团学子无不嘲笑的眼光看着这位穷酸青年,徐平生面色不悲不喜,静候大儒的点评。
大儒观看二三,不自觉朗诵出口。“观风楼上观清风,近见扁舟帆卷篷。远看麦田掀巨浪,旌旗上下乱翻腾。不错,不错。”
“听月楼上听明月,耳边嫦娥笑语多。吴钢喳喳砍桂树,玉兔嗵嗵忙捣药。诗如其名,平凡朴实,一诗道尽听月观风的真意。”
“来人,取剑,将这两首诗刻在风月二楼,我要借这两首诗来正淮西诗风,吾辈当以朴素务实为诗品。”
徐平生面色依旧平淡,躬身感谢,转身就要离去。却在楼外被一众衣着鲜亮的豪门子弟拦住,为首的青年张口道:“徐平生是吧,我淮西党很看重你的才华,做我淮西党的幕僚如何?我可保你衣食无忧,美女在伴,钱财无数。”
徐平生回应:“敢问兄台大名?”
“听好了,淮西党魏中道,家父淮县魏延,掌控淮西士子的推举名额,只要你入我淮西党,明年的仕考淮县定有你一个名额。”
“哼,宁做乱世人,不做淮西犬。魏延无道,鱼肉淮西,恶事做尽,淮西党也保不了他,吾恨不得拔剑斩之,何谈与之为伍。蛤蟆含珠,自丑不知。”
“住口,你不过一个穷酸秀才,你以为我不知你徐平生,淮县出名的破落户,家中尚有六十岁卧床老娘,竟也想污蔑家父名声,该打。”
在这金秋十月的美景中,风光无限的风月楼前,七八名恶奴殴打着一个穷酸秀才,徐平生右手一次次抓上腰间的剑柄,又一次次叹息的放下。
在一片嘲笑声中,徐平生衣衫撕裂,鼻青脸肿的离开。
淮县的一个平常村子,驰道横穿而过,村头是一座坍塌的石桥,徐平生站在桥头思绪良久,一口唾沫吐到流淌的溪水中,转身回家。
家中老母卧床已久,长病不起,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他早已不是年少时仗剑走天涯的倜傥少年。从修桥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这个村子悲惨的命运。
草屋三两间,薄田七八亩,糊口尚难,何谈明年的仕考,没有真金白银送入魏延口,哪里有进京仕考的名额,满腔文墨只能洒在山野田地间而已。
徐平生走到家门前,就看见一匹俊丽的白马拴在门前的歪脖子树下,面色恼怒,当真不留一条生路给自己吗?欺我三尺剑锋不利乎?
拔出腰间的佩剑,徐平生推门而入,直入厅堂,只见一位白衣少年坐在老娘床榻前伺候着她饮食,徐平生看着黑面少年,试探着问道:“小师弟?”
“一别近三年,徐师兄,还记得念奴否?”
徐平生收剑入鞘,用力的抱着唐念奴。“真的是你,这几年你小子可是名传八方了,前不久听闻你放火烧了皇家的同乐楼,逃出京都,师兄可真为你捏了一把汗,不曾想相见于今日。”
“师兄可是刚从风月楼归来?”
“正是,本想能得到大儒的推荐信,明年能够进京仕考,可惜那狗贼魏延,嗨,不提也罢。师弟不远千里来访,师兄这就去买些酒菜,一醉方休。”
唐念奴起身,示意徐平生小声。“伯母刚刚吃完药睡下,出去说。”
泥巴小院中,唐猿生跳到枝头,倒挂其上看着徐平生,龇牙咧嘴的看着。唐念奴抬头吩咐道:“猿生,去把马背上的酒拿进来,不许偷喝,你个小酒鬼,那是买给你徐大哥的。”
唐猿生挂在枝头朝唐念奴摆了一个鬼脸,嗖的一声串出去,抱进来一个酒葫芦。唐念奴接过酒葫芦投给徐平生。“师兄,尝尝,你最喜欢喝的醉美人。”
徐平生仰头喝了一口,美酒依旧,喝入口中已经变了味道,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狂放书生。
“师兄,不打算和我说吗?堂中叔父的灵牌是怎么回事?”
“小师弟,今日兄弟重逢,不谈那浑事,师兄自己能解决。”
“你还是没变,师父当年说的话,你一点都没有听进去。依旧这样执拗,碰不得人情,你终究是一个人,活在这个世道上,岂能因在乎他人人情不过活?我和你穿过一条裤子,吃过一碗饭,你还当我陌路人不成?”
徐平生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张口道来:“当年不辞而别,却是家中出事,听闻父亲暴毙的消息已经无心练剑。母亲重病在床,天下虽大,何谈仗剑游天涯。”
“村头的一百八十座新坟?”
“有家父一坟。三年前,魏延招募附近男丁二百人,修筑石桥,三个月即修筑成功。可是修筑而成的石桥仅仅八十一天就坍塌,只因那魏延以次充好,暴力修桥,三月光景伤残一百余人。在石桥坍塌后,借口农工偸减工料,又拿数十条人命推塞给朝廷,故而有了村头的一百八十座新坟。”
徐平生眼球充血,“魏延老狗不仅没有付给这些农工工钱,更是将石桥坍塌的罪名推卸的一干二净,朝廷下放的三十万造桥钱全都进了狗嘴。三镇十村男丁近乎死绝,出入皆是寡妇、老妪和半大的孩童。心中恨,恨不得提剑血溅五步,从此亡命天涯又何惜。”
“家父尸骨未寒,老母卧病在榻,还望师弟饶我当初的不告而辞。万般皆可弃,百善孝为先。师兄师兄如今已经没有与你仗剑天涯的福分了。”
一言至此,男儿泪已流到伤心处,在这个曾相依为命的师弟面前,徐平生涕泗横流,再也没有那不悲不喜的泰然。
男儿恨,有谁知,男儿泪,伤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