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离开后,出于习惯,顾知县问青山:“方才那处作何使用?”
“回大人,是世子接见汉王长史之处。世子上月生辰,没收到汉王的贺礼,便去信骂了汉王一通。按以往,约摸着这几日,长史便会抵达顺天来给世子赔礼。世子心里有数,这几日便不曾出门。昨日三爷家来,还没长史进城消息,便以为世子今日得闲。哪知城门才开,长史大人就到了。”
青山在前,引顾家父女往前走,一边走,一面爆料。
他嘴里出来的郑世子,真不是一般厉害,同炙手可热的汉王发脾气,还要等对方千里迢迢派人来道歉——主要是,还不止一次。
寒香跟在后头听了咋舌,瞧人家这哥哥霸气的!她暗戳戳地瞪了自己的哥哥一眼。安顺被她瞪得一头雾水,归结为女人年纪大了,就越发难缠,连自己的妹妹也不例外。自己,还是不着急成亲的好。
顾知县则捋起里头的关系来。
他们这些文官,都是坚定的太子一脉;叫汉王长史亲眼瞧见郑世子和太子一脉之人来往,这里头的事,不小啊。顾遥见父亲面色凝重,戳青山,问:“是不是说,我爹刚才若是直接闯了进去,会惹世子不高兴?”
青山笑道:“不会,我们世子呐,没有不高兴的时候。”
顾遥也笑:“青山兄弟,有个事,我得告诉你。”
“顾姑娘请说。”
“当你笑得最像你家世子时,就是你隐瞒或者说谎的时候。”顾遥笃定地说道。
“哎呦,惨了,竟叫姑娘发现了。”青山鬼叫道,丝毫不介意自己说话被戳穿,指着前头的院子,道,“顾大人、顾姑娘,三爷在世子那里,小的已叫人去通禀,请在这里小侯片刻。”
顾知县想着郑智脾性,忙道:“顾某要见的是世子。”
青山忙道:“顾大人放心,三爷已和世子说了借人之事,世子和三爷会一道前来的。”
说话间,来了位容貌普通、一身气派的女子,穿着打扮比顾遥出色多了。青山见到来人,笑嘻嘻上前,打千,还道:“姐姐怎有空过来?”
女子梳着未婚发髻,露出两只浅浅的酒窝,一齿不露,她说:“世子夫人想见见顾姑娘。”
“这等小事,叫别个来就是了,怎叫姐姐亲自来了呢?”青山恭维完人家,方与顾知县父女介绍来人,“这位苏袖姐姐,是世子夫人的陪嫁婢女。世子夫人想见顾姑娘,不知顾姑娘意下如何?”
世子夫人要见,问你一嘴,只是客气。顾知县略作思索,应下,道:“小女不知分寸,只怕惹了世子夫人不快。”
苏袖谦逊道:“不会,我们世子夫人呐,没有不高兴的时候。”
顾遥看着青山笑,不说话。
青山举手发誓:“世子夫人没有不高兴的时候,是真的。”
顾遥原本的话,是不信的。这不,托郑智之福,她听了不少世人不知的事儿。
比方说,顺天府的人说,武安侯世子夫人,虽是皇后的内侄女,却是庶出的庶出,嫁给郑世子,实在是太好命了。但事实上,世子夫人是徐家两代,嫁得最差的姑娘——她嫁进郑家时,郑侯爷只是密云卫指挥佥事而已。
比方说,顺天府的人说,武安侯世子夫人,嫁进郑家小十年,只生了两个闺女,又不够貌美,早被世子嫌弃了。但郑智却说,世子一直待世子夫人如珍如宝,还约定,世子夫人年过三十不生子,方允妾氏生子。
见青山发誓,顾遥看了顾知县一眼,待顾知县颔首,她方笑道:“我没有不信啊。正好,听你家三爷没少说嫂子好,若能见上一见,也是我的福气。”
苏袖领着顾遥七拐八拐的,因见顾遥停下,忙问:“顾姑娘怎不走了?”
顾遥笑,顺手折了挂满桃花的桃枝,在树下刷刷几笔,画下方才二人走过的路。那是一段堪比前世帝都地铁进站口的走法,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苏袖仔细数了一番,又回忆了一番自己走过的路,发现完全正确。记得这样清楚,不可能才发现。可如果研究发现了,为何现在才说?
“顾姑娘早就发现了?因何不说?”
顾遥笑道:“因为,姐姐你开始着急了嘛。好了,这个不好玩,郑智在哪儿,叫他出来吧。”
苏袖紧张道:“你,你怎知是三爷?”
不是郑智!那青山怎会配合?顾遥收起脸上的笑,防备地看向苏袖。
“这才防备,是不是有点儿晚了?”
一道男音介入,苏袖立即屏息后退,顾遥则小声嘀咕道:“这声音,我在哪听过来着。咬字清晰,儿化音极自然,语速不疾不徐——郑世子!”
郑世子踩着顾遥的末音,踏入桃花初绽的小院。
“顾遥拜见世子,经年不见,世子风采,更生往昔。”
“起身,不必客气。”郑世子仔细打量了顾遥几眼,温和道,“你的模样,倒是变了不少。只这嘴巴,不曾改变。也是,上好的皮囊,阿智自己就有,并不需要。”
温和的人,说出的话,却不那么中听了。顾遥想着自己的来意,忙道:“顾遥有一事,求世子解惑。”
“说来听听。”
不过些许功夫,苏袖已收好了廊下的横木,还在上头摆了两个锦绣坐垫。
“坐,不着急,慢慢说。”
对上郑世子,顾遥下意识地听话,乖乖坐到剩下那只垫子上,忘了开口。
“怎不说?”
“嗯?”顾遥微愣,不解地看着郑世子,进而恍然大悟,忙问:“郑智说要娶我,是世子您点头的,还说他过了武举,世子便会着人去顾家提亲。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世子教弟的棋子。”
郑世子轻笑,给出顾遥心底相反的答案。
“不,你不是棋子。若干年后,阿智入京参加武举归来之际,他还愿意娶你,你也不反对嫁他,我,便会极力促成你们的亲事。若有一方不愿,我便这叫这婚事,付诸东流。”
按大明律历,毁一门亲并不容易;而成亲,对于身份相差甚远的两个人来说,那就更难了。偏郑世子自然从容地说着,仿佛,和毁亲没什么区别。
顾遥再没想到,郑智竟然说的是真的,整个人呆若木鸡,不知作何反应。
郑世子犹不自知,还笑着说:“为姑娘声誉,此事暂时不好声张。今日,我同顾知县碰一下,算作未来亲家照个面,将来方便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