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栩没有底气与蓝卫对视,他盯着桌面上一处并不起眼的坑洼,仿佛要从中探索出某种奥秘。
他的额上、手心冒出细密的冷汗,不得不陷入无可名状的恐惧。
难道、难道......监城者们已经准备对英进行惩处了?!
蓝卫不动声色旁观张栩的不正常反应,表情并没有任何攻击性。
“你和张羽什么时候返校。”
虽然是一个无意义的寒暄问题,却让张栩忍不住提高警惕。
他在蓝卫面上瞥一眼,淡淡道:“五日后。”
“哦?原来冬节的假期如此短暂吗?”蓝卫随意扯着客套话,左手状作不经意地藏在桌面之下,手心正捏着“异兽辨珠”和“人族辨珠”。
他趁旁人不注意,向桌下偷看去——
蓝卫陷入一瞬的目瞪口呆。
“你刚刚问我什么?”张栩心不在焉问道。
蓝卫回过神,“嗯?哦,我问你是不是回校就要准备文试了?”
张栩揉起眉头——什么狗屁文试,分明就是让他交白卷!这位监城者实在相当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嗯嗯嗯,你说的对。”
张栩揉着鸟窝头陷入无穷无尽的烦恼,蓝卫将两颗发出红光的辨珠收进袖中,笑道:“别担心,我相信你实力过人,一定能取得好成绩。”
张栩从喉咙深处发出干笑。
气氛尴尬。
蓝卫轻咳一声,起身,“不便再打搅你,我先行去处理公务了。”
“喂,你还——”
蓝卫已从酒馆大堂中消失无影。
“......你还没吃饭呢。”张栩自言自语说完,极度困惑地拧着两条浓眉。
难道他不是来找英的麻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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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卫觉得他碰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难题。
城主本想让他趁张栩张羽分开时,用辨珠测出异兽到底是哪一位,谁知在张栩身上,竟然既有人族的气息,又有异兽的气息。
难道说,他的妹妹也一样是半人半兽?
蓝卫急速往城主的别庄赶去,大脑中一团乱麻。
半人半兽的情况即使在整个冬境都没有先例,而春境中被异兽血液感染的人族中,也绝不会像张栩张羽一样仍保持正常外貌,大多形貌可怖,甚至丧失人性理智。
蓝卫猛然想到传言中,青风木学院有一位牛头人看守大门百年,每日在诸龙群山巡视,却不知它是完全的异兽,还是一只半人半兽?
事态变得难以掌控,极度复杂,他需要立刻、马上禀报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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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张栩归来时,张年已在酒馆门口等候多时。
并且手上抄着鸡毛掸子。
张年仅凭耳朵,就听出捣蛋儿子那鬼鬼祟祟、唯唯诺诺的脚步声。
张栩并没有成功贴着门框溜进酒馆,那鸡毛纷飞的掸子“唰”一声挡在胸前,张年冰冷的声音在一侧响起:
“现在什么时辰了。”
张栩发出一串讪笑,本想讨好地向娘蹭过去,却被鸡毛掸子顶在原地。
张年又道:“你肆意乱跑出去,整整一天不见踪影,难道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张栩张了张嘴,但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干脆心一横,背对张年撅起屁股,视死如归道:“娘,来吧,随便你揍。”
他闭上眼,可如期的疼痛并未落在“没脸没皮”的臀上。
张年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将鸡毛掸子摸索着放置回门后的老地方。
她寻到一处座椅缓缓坐下,喃喃道:“你已经长大成人了,还要我揍你才长记性吗?”
张栩宁愿被张年暴揍一顿,也不愿见到她这副失望沮丧的表情。
他站到张年面前,像一颗挺拔的松柏,却蔫蔫地垂下头。
“娘,我知道错了。”
张年弯了弯嘴角,拉住张栩右手,在粗糙的手心里摩挲着:“娘不可能照看你们一辈子,你既然作为兄长,必须有一天能独当一面,你妹妹没有其余亲人,我希望如果某天我不在了,你妹妹还能依靠你。”
张栩紧攥住张年比自己小了一号的手,怒道:“娘!你瞎说什么?!你会比青风木那群老头还活得长!”
张年用另一只手拍着张栩臂膀,示以安抚,“我是说‘如果’,再者,你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子汉,难道我就不能也依靠你吗?”
张栩立刻得意地抬高下巴,将胸膛拍得“嘭嘭”作响,“那您放心,我以后绝对让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张年掩着嘴轻笑,叱道:“还吃香的喝辣的,你如此不学无术,以后岂非要我和英跟你沿街乞讨去?”
“哼,我只是不爱练武罢了,难道世上就‘修学’一条路?您等着,等我经商发大财,就是没武功,也能让你镶满口大金牙。”
张年摇摇头,镶金牙?这臭小子的土气当真和他爹一个德性。
张年道:“你只要记住,我为你取名‘栩’字,为你妹妹取名‘羽’字,正是要你做‘羽’旁那棵‘木’,成为你妹妹的大树,庇护她,虽然二十藤城祥和安宁,但世间动荡,你们一定要互相照应,无论以后在哪里,都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吗?”
张栩的嬉皮笑脸渐渐收敛,沉重地点头。
如果英做了错事,他要如何庇护她?
张栩想不通什么是对的,他知道如果不断包庇下去,英一定会做出越来越恶劣的错事,但他如何能违背娘的唯一心愿,又如何能违背内心深处与英的血缘羁绊?
“娘,你放心,我会看好她。”
张栩异常严肃地承诺道。
张年点点头,“城中新来那户富商的儿子,被歹人掳去夺走玄墟,你听说了吗?”
张栩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正是为打探黄龙的状况才一整天在外游荡。
“嗯......他好像受了大惊,已经无法与人交流。”
张年沉默片刻,缓缓道:“你和英注意些,最近不要离开酒馆。”
张栩苦笑起来,娘怎么会知道,这“歹人”却正在酒馆中。
他想起一事,岔开话题:“娘......我本在青风木找到一味似乎能够治好你眼睛的灵药,但是......但是......”他又揉了揉鸟窝头,“但是我给一只要死的异兽用了......”
张栩却落入一个单薄温暖的怀抱。
“你有心,娘就很开心,以后不用再为我的眼睛费神,我习惯看不见了。”
张年刚松手,张栩便瞪着她,忿忿不平道:“您放心!我无论如何也会让您看见的!”
说罢急匆匆向楼上奔去。
张年“望”着张栩脚步声方向,神色凝重。
其实她怎么可能会不清楚,英就是夺取黄龙玄墟的元凶?
她现下唯一需要的,是让英避过此风头。
张年这一生,只为了两个孩子而活,与她的孩子相比,任何人都无足轻重。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母亲,一个自私的妇人,无论孩子是好是坏,她都要他们平平安安活下去。
可张栩这样心软,又这样心善,他能抵挡过这世间的恶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