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栩推开门,合上。
他一眼便看到窗边架床上沉睡的隆起,声音拔高了二十分:“你还在睡?!”
那道隆起并不为所动。
张栩故意将脚步踩得咚咚作响,径直在床边坐下,隔着棉被弹了弹英的脑袋。
“起来起来。”
“嘿,你不起来我掀你被子了!”
两只苍白的手臂戳到棉被之外,连着身体伸出巨大的懒腰,将棉被挺成拱桥形状。
“拱桥”坍塌,英蜷到床角,与被褥再度沉眠。
“你是猪吗?!不对!人家猪知道吃了再睡,而你光知道睡!”
凤眼探出来,直勾勾盯着张栩,笑道:“我吃了才睡的。”
张栩拉长脸,阴恻恻道:“对对,我错了,你和猪一样聪明。”
英并不在意张栩的侮辱性评价,反而极大方地让出床侧空间,“你是来和我睡一张床么。”
张栩像坐到钉子,从床沿弹起,喝道:“鬼才跟你睡一张床!”
英挑一挑眉,盛邀被拒,便不再理会张栩,正要蒙头大睡,被张栩眼疾手快地扯住被子:
“喂喂喂,别缩回去!”
凤眼困惑看向张栩,张栩皱起眉,一瞬间变得严厉无比:
“告诉我,你到底把他的玄墟弄哪去了?!”
“他”自然指黄龙。弄清张栩此行的目的,英轻笑起来,不言语。
张栩焦躁地揉了揉头发,尽可能收敛自己的情绪,他可不想引起屋外的注意。
“我知道你藏起来了!你在打什么主意?!”
“一个好玩的主意。”
英的漫不经心让张栩恼火到极点。
他大斥道:“你知不知道你过界了?!完全过界了!”
张栩渴望从英的脸上看到任何一丝波动,但那张苍白脸庞上只有绝对冷漠。
张栩重新坐回床沿,佝偻成老人的模样。
“如果你只是教训他,我不但表示赞同,还要给你鼓掌。”张栩的十指埋进发丝,“但你这样做,和治他于死地有什么分别?”
英坐起身,靠在床头,盯着张栩,慢条斯理道:“大圣人,你来告诉我,是打断他的腿算不过界,还是打断他的手算不过界?你以为什么是界限?”
张栩张了张口,却无法说出一个字。
他感觉到英的邪恶物质又冒出来,环绕住他,极具诱惑力,触感仿佛春境的柔风,却让人生起满身寒粟。
英缓缓笑道:“我告诉你什么是界限。”她跳下床,光脚在地板上闲庭信步。
“不管打断手脚也好,夺走玄墟也好,他都能苟延残喘下去,这算作过界吗?”她停下脚步,俯视张栩,“不算。要么生,要么死,所以说,只有‘死亡’是唯一界限。”
她的笑容灌注进恶意,陈述道:“放心,大圣人,下一次,我尽量向真正的过界靠近。”
“打住!!”张栩跳起身,与英大眼瞪小眼,“你为什么一定要伤害别人?!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完全跟道德常理背道而驰吗?”
英挑眉道:“道德常理?我不懂。你心里明明很想伤害那些人,我只不过付诸实践。”
张栩撑住额头,知道英在他被围殴时,窥探了自己的内心想法。
他哀叹道:“又来了......大姐,我要跟你说多少次?内心想什么根本不受我控制,但你知道我们作为人族为什么比大多异兽更能保持理智?”
英摇摇头。
“因为我们能控制自己,不按照内心想法去做,懂吗?”
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栩抓住她的胳膊,恳求道:“我求求您,下一回能不能控制控制再动手?别再想什么就做什么?”
英毫不反抗地让张栩攥着,看上去无害极了,但张栩非常明白,这纯粹是假象。
果然,英的沉思逐渐变回坏笑,缓缓道:“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答应做不到的事。”
张栩咬紧牙齿,半天挤出一句话:“好,好。你是不是还要我夸夸你?”
凤眼带笑意,“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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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果继续不可挽回下去,我觉得我迟早要跟别人联手对付你。”
“何必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完全可以现在就对付我,大圣人,对不对。”
“别叫我大圣人!我现在也不会对付你!”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狗屁的圣人!而你他妈的是我妹!”
沉默。
“娘不巧生了你我两个,虽然咱俩哪哪都不像,但你我就是同胞兄妹,这一点你永远也别想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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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藤城大道中心,黑龙雕塑下,公告牌张贴的新公告吸引住密密麻麻的围观者。
“......二十藤城全城居民需五日内接受血液检测......城主这是要干什么?”
“好像说,为了预防有居民被异兽血液感染。”
另一个围观者摆摆手,不屑道:“这不是瞎操心吗?!现下只春境传出有被异兽血液感染的人族国度,离我们冬境可远着呢!况且感染本就不是一件容易事,而且需专门有人操控,才有极小概率让人族感染异兽血液,难道我们二十藤城也混进玄王的奸细不成?”
“哎,别这么说,测测也好,万一窝藏什么吃了易容花假装人族的异兽,岂不就能尽快斩草除根了吗!”
“话虽如此,但若真是异兽,怎么会蠢到将血液交给监城者?”
“你尽管放心。”围观人指向公告最后段落,“你看看,每家每户都要去二十藤城中心药堂测验血液,若不去,就可按妨碍公事处置,关进监禁处,不管人也好、兽也好,什么血都得乖乖献出来。”
旁边一位妇人发出嗤笑,“说得轻巧,难道有奸细,它还不会提前跑走吗?”
“谁跑走,不正说明谁有问题,这道理你不懂?”
妇人面上一红,“这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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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酒馆宣告休业五日。
张年静坐卧房中,紧紧捏着双拳。
她怎会不懂城主的用意,这哪里是要查出奸细,分明为了彻查她一家三口的真实身份!
若自己和孩子们的血液交给监城者,岂非将埋藏十五年的秘密公之于众?!她已无所谓生死,但孩子们怎么可能躲过一劫?!
酒馆内空空荡荡,寂静得可怕,只有从西侧房中隐隐约约传来张栩与英疯闹的声音,她知道那大多都是臭小子制造出来的,忍不住回想起十五年里张栩与英成长的每一个日夜。
她抹了抹湿润的双眼,发誓,无论付出什么,
绝不会让任何人妄图动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