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黄龙精神恍惚独身回返二十藤城。
无论家人如何再三询问,始终不发一语,足足消失三日,竟无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城外何处,亦不知他到底如何会出城。
往日生龙活虎的儿子变成如此一副形容枯槁、杯弓蛇影的惨状,黄龙的父亲怒不可遏,当医者宣布黄龙玄墟被完全抽离、玄力尽失之后,怒意值已飙升至顶点,发誓要让下此歹手的恶徒付出惨痛代价。
他想到与黄龙交往甚密的福双至众人,一个一个登门探访,不出意外无一人愿道出实情,只做出事不关己的模样,黄龙生父手无证据,并不能过多纠缠,他知道若不尽快查明真相,只怕不过数日他儿子的惨剧便会被二十藤城遗忘,顶多充当城中居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黄龙的父亲绝不能接受这种结局,可当他动用何种手段、询问任何可能的知情人,最终都无疾而终,没有一人肯透露相关线索,似乎在他儿子玄墟被废的事件背后,隐藏着二十藤城共同的秘密禁区。
作为二十藤城的新居民,他自然不会得知,如果某种祸事看起来像“全城公害”张羽所为,那么十有八九便是她的杰作。作为被张羽祸害五年的二十藤城老居民们,只要一切涉及张羽的事件,都相当默契地保持缄默,以防惹祸上身,黄龙的生父又怎会问出任何相关线索?
虽然张栩知道英一定对黄龙做了混蛋事,但在他听到黄龙的惨状以后,实在难以相信英竟然演变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他觉得英已经完全脱离掌控,甚至难以相信她会是自己朝夕相处十五年的亲妹妹。
在张栩记忆中,虽然英无时无刻不对整个外界产生巨大威胁力,却并未真正有机会给他人造成实质伤害——纵使被她“重伤”的人员无数,但究其根本不过是皮肉伤害,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英真的会干出夺取他人玄墟的恶事。
如果英的本性不断堕化,他还如何能昧着良心包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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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大黑,星辰暗淡。
张年像曾经无数个夜晚,为张栩亲手盖好被褥,熄灭玄灯,嘱咐他乖乖闭眼睡觉,轻手轻脚退出门外。
关门声,张栩猛然睁眼。
只有极晦暗的月色透过窗扇投在地面,张栩静静侧耳听着,听到张年打开隔壁的房门,不过半炷香时间从英的房间推门而出,在三楼回廊上踏出轻盈的响动。
张年扶着把手缓缓下楼。
张栩翻身而起。
他小心翼翼离开房间、猫着腰窜到隔壁门前、开门、闭门,一气呵成。
果然英同样没有听张年的话老老实实睡觉。
正对张栩的窗扇大开着,那白色身影正背对他坐在窗台发呆。
英生长过长的黑发又被张年一刀剪回原样,甚至更短,一齐笼在脑后,无序地散向四方。
张栩盯着她单薄消瘦的背影,有种极度的陌生感。
冷风不断掠过英灌进屋内,张栩的声音比冬意更冷:“你把那个小子的玄墟弄哪去了。”
“你猜。”
“够了!”张栩攥紧双拳,“英,这一点也不好玩!”
她换了个方向,正对张栩,两只苍白的光脚被映衬得发蓝,笑道:“他不是活得好好的。”
张栩冲上前几步,努力压低声音:“可你把他的前程全毁了!”
英敛起笑,“关我什么事。”
张栩闭上嘴,在原地焦急地来回踱步,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魔王意识到她彻头彻尾的荒谬。
思索无果,张栩像从灵魂深处叹出一口气,他走到窗前,翻身坐在魔王身旁。
凤眼瞥向张栩,身旁这平日最吵吵闹闹的少年如今佝偻着上身,撑住下巴,面满愁容,就如同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张栩慢慢张开嘴,沉重道:“你下一步会干什么?直接夺走别人生命吗?如果是这样,我绝对不会纵容你。”
“哦?”英向张栩凑过来,盯着他低垂的双眼,“你会怎么做?”
张栩锁紧眉,“别问我!!”
英不依不饶道:“是要向别人告发,还是亲自对我动手?”
张栩抬起头,眼中竟已有隐约的血丝,“别——问——我!!”
英一面轻笑,一面拉开距离,靠在冰凉的窗框上。
她盯着张栩,不以为然道:“随便你怎么做,我没有意见。”
张栩紧抿双唇,最终开口:“英,不要把伤害别人当做游戏,适可而止吧。”
英没有回答,无意义地望向黑茫茫的天空。
张栩顺着她的目光,同时向无垠的天际望去,那片黑夜仿佛渴望吞噬一切。
“如果你真的变成那种坏蛋,我会变成你最大的对手。”张栩陈述。
英耸耸肩,笑意加深,“无论你怎么做,我不会成为你的对手。”
张栩心中颤动,他实在想不到这种话会出自魔王口中。他亦因此陷入沉默,如果英的恶行愈演愈烈,他真的能不顾血缘联系,而大义灭亲么?
张栩闭上眼,升腾起一股深入骨髓的负罪感,他知道,起码现在他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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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一如往常令银装素裹的二十藤城闪烁出夺目光彩。
十里酒馆开张。
今日的第一位客人,并不是往常准时进店吃早茶的裁缝铺老头,而是一位身着深蓝监城者制服的青年。
蓝卫。
酒馆侍者有些恐慌——莫非是来找张年女儿的麻烦?
但他似乎并未有任何特殊举动,甚至像一个正常食客点了正常的茶饭。
监城者自供伙食,为何要费功夫专程来这小街的酒馆点餐?
在众位侍者的质疑中,张栩神色凝重关门而出,几步下楼,并不理会曾接待过自己的监城者,正打算奔出酒馆之外——
“张栩。”
张栩回头,对上蓝卫的眼睛。
“你现在很忙吗?”蓝卫礼貌笑道。
张栩却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他向左右焦虑地扫视,违心道:“不忙。”
他向蓝卫靠近,迟疑地问:“你有什么事?”
蓝卫又客气一笑,“别紧张。”他示意张栩入座,“我只是顺道来吃顿饭,介意与我作伴吗?”
张栩盯着蓝卫仿佛无害的脸庞,艰难地张开口:“......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