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风有些艰难地转过身子,入眼便是一个如雪的少年。少年一身淡青的长袍,袍子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却没有过于单薄之感,更衬得他身姿缥缈出尘。
秋水为眸,白玉为骨,冰雪为肌。
大概是少年的容貌过盛,陆风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眸子道:“是这位公子救了我?”
陆嗣憨憨一笑:“若我是你,我也是不信的,哪里知道公子这般年幼,就有这么惊人的医术了。”
这下陆嗣是真的对桑榆五体投地,百般信服了。这些天他亲眼看着桑榆一手金针将陆风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感叹桑榆医术的同时,在心里也无数次地暗骂自己有眼无珠,差点就痛失救醒陆风的机会。
陆风温润地朝着桑榆一笑:“公子救命之恩,陆风铭感五内,来日结草衔环,定不负公子之恩。”
陆风眉目温和,一张脸清清秀秀,轮廓很是精致。之前闭着眼躺着的时候一副孱弱之相,如今睁开了眼睛,整个人忽地鲜活了起来。
红衣这么些天总是帮着熬药,与陆嗣也熟络了很多,便开口打趣道:“你真的是陆风的大哥吗?你们两个分明半丝也不相像啊。”
陆嗣不满地梗着脖子,一张布满络腮胡的脸皱了一下,道:“我俩长得哪里不像?”
红衣“噗呲”一声笑开了,连带着陆风也扬眉一笑。
“是了,我自小便比大哥俊俏一些,大哥心中不服,逢人便说我俩长得一模一样,把周遭打听我的小姑娘都吓跑了。”
陆嗣瞪大了眼睛剜了陆风一眼:“好小子,大哥千辛万苦治好了你,醒来就敢打趣大哥。”
语气虽恶狠,但笑意却是藏不住的。
那些漫漫长夜里无尽的担忧,捏在手里的脉搏弱得似乎一丝风吹过就会消失,在寂静如水的夜里,他频频去感知昏迷的少年游丝般的呼吸声,才能挨过一日,又挨过一日。
陆嗣看着旁边眉目清清淡淡的少年,眸子中无数情绪飞过,最终化为一丝纯粹的笑意,他拿出流光绯羽递了过去。
“公子大恩,无以为报,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我陆嗣,只管说一声便成。”
桑榆凝望着手中的水晶盒子,盒子剔透如冰,衬得内里的流光绯羽明艳如火,似是开在她的手心里。
陆嗣见她神色未明,眼下却有隐隐流光,也明白这定然是对公子极为重要之物。
“这盒子上的锁头名唤千机锁,流光绯羽毕竟是稀罕物,还是放在盒子里安全些。若不是有这个盒子,我也不敢光明正大地
将它带到琳琅阁去拍卖。过会我教公子如何打开它。”
桑榆微微一笑,温声道:“多谢,但我想自己试试,若是解不出来,再来请教陆大哥。”
陆嗣连声应好。毕竟眼下桑榆在他眼里几乎是万能的,就算会解千机锁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桑榆转头看向陆风:“陆风公子可否解我一惑?”
陆风含笑点头:“公子但说无妨。”
“你的伤并不寻常,我可以知道是怎么受得伤吗?”
先前让千面去打探过,但得来的消息并不完全,只知道他们接了一个很是寻常的任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只回来了两人,且陆风还是重伤濒死。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无从探查了,也只能向当事人询问了。
陆风闻言皱了皱眉,似是要想什么回忆什么,神色却又有些迷茫:“我与大哥以及另外几人当时受人所托,去迷梦之森搜集临泉果。这本来是一件很寻常的任务,只是在迷梦之森的外围采果子而已,所以我们便轻装前去。一路上也都很顺利。我们到达预定的地点已经入夜了。当时那附近的谷地里雾气很重,不便前行,我们便寻了个地方扎营打算休息。当时我们队伍里的一位小哥要去方便,便稍稍走远了些,等他回来的时候却带回来两个古怪的临泉果。”
“何为古怪?”桑榆微微眯了眼睛。
陆风继续说道:“是了,公子是炼药师,应该更清楚。临泉果为回复灵力所用的灵药,虽然不多见,但也算不上特别稀罕的药材。色碧,肉白,果香清甜。但那小哥拿回来的临泉果却翠得惊人,还伴有奇香。若不是形状味道都没有错,伴生的叶子也是完全一致的,我都有点怀疑那是不是临泉果。”
桑榆问道:“果子通体翠绿,但是尖端隐隐泛红?”
陆风闻言惊奇地看向她:“公子见过?”
她自然见过,当时她还在“棘影”的时候,影就给她吃过一个。当时在影书房内的医术就是这么记载的——临泉果,通体翠绿,尖端发红,带有奇香。是以她当时也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临泉果。
但从那里离开之后,她才知道,外界的临泉果是不同的。
桑榆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陆风稳了稳心神,当日的事情确实匪夷所思,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通体发冷。
“当时我们便觉得临泉果有异,便想要前去查看。但当时入了夜,林子的路看得不十分真切了,我和大哥就劝大家等天亮了再去。但队伍里的另外几个人却耐不住,他们觉得附近可能会有什么让果子变异的宝贝,当下便坐不住了。我和大哥觉得要是在林子中走散了反而更危险,便只能一起去。”
凡出异象,必有重宝。这几乎是大家的共识。遇到这样的临泉果若是不想去探寻一番才是不正常。
“我们顺着天堑中心的谷地走了一段,看见了那人所说的临泉果。那一处确实有一颗临泉果树长在一个水潭的边上,上面还挂着几颗翠绿的果子。当时我们隐隐觉得这变异的临泉果似乎会卖出更好的价钱,便都摘了来。”
陆风说到此处,忽地不继续说了,他低着头,神色有些莫名,低垂的眸子隐隐有些颤动。
红衣性子急一些,便催促道:“怎么不说了?”
陆风抬眸直直看向桑榆:“公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的记忆就到这里了。”
桑榆皱眉,手中冰极寒丝一抛,缠上了陆风的手腕,道:“你的记忆确实有损,但这几日的治疗我该给你治疗得差不多了,难不成还有隐患?”
但从陆风的脉象上来看,似乎并无不妥。
陆风摇摇头:“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现下的记忆非常清楚,我说我记忆就到这里,是因为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是真的不清楚。”
桑榆极快地理清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你的伤是一瞬间造成的?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陆风神色凝重地点点头,他向陆嗣询问道:“大哥,其他人……”
陆嗣脸色有些不好,他摇摇头:“全没了。我当时只是在附近转了一圈便回来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便见你们全部都倒在地上,除却你,那几个已经断了声息。若非我手里有一颗紫品的丹药,你那一口气我也留不下来。”
房间的气氛顿时有些压抑,事情叙述到这已经有些超出想象了,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在瞬间给这么多人造成致命伤?甚至快到让人连发觉都不能?
桑榆扭头看向陆嗣:“你当时什么都没看到?”
陆嗣闭了闭眼睛,似乎在用力回想当晚的事情:“我不确定,当时借着月光,我只看到稍远的枝杈见有一抹墨绿色的影子飘了一下。但我没看真切,也不确定是不是我的幻觉。”
“你确定是墨绿色?”
陆嗣又沉吟了片刻,“当时那影子正好一跃,从我的角度看正好被月光打个正着,当时看着是墨绿色没错,但我不敢确定。”
“果子呢?”桑榆接着追问。
“我没有在他们身边看到果子。”陆嗣道。
一行人忽地都不说话了,这么奇怪的事情若是说出去,恐怕也是没人信的,但奈何屋里两人真切地经历过,而桑榆又追查“棘影”多年。这件事对方连面都没有露便解决了,连一丝可以追查的线索都没有留下,似乎一切又被打回了原点。
桑榆见陆风眉目间有掩不住的倦色,便吩咐了他好好休息,又配了些帮助回复的药离开了。
一路上,桑榆出奇的沉默。
虽然平日里她的话也是极少的,但现下红衣却能感到她的不愉与低沉。
“小姐,若不是红衣的脚程慢了些,兴许就能追得上之前的线索了。小姐不忍责罚我,可别把自己憋坏了。”红衣可怜兮兮地道。
“不,我很庆幸你没有追上。”桑榆向西边望去,迷梦之森吗?那片神秘而危险的树林,究竟掩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又究竟是谁在林子深处布下无法探知的网?
红衣疑惑不解。
桑榆解释道:“若是你追上了,也许就成了另一个陆风。”
话说到这里,红衣也明白了。陆风的实力比她强,却连对方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看到就差点丢了性命,若是她真的追上了对方,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红衣顿时蔫了:“是红衣实力不济,请小姐责罚。”
原本紧抿着唇角的桑榆忽地勾了勾唇,沉静如水地目光也染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那似乎是要惩罚一下红衣让我高兴一下了。”
“啊?”红衣有些发愣,毕竟能听到桑榆开玩笑跟天上下红雨似的,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有些呆愣愣的,但很快她又明白过来似乎小姐真得要惩罚自己?她迅速端正了神色,躬身道:“红衣领罚。”
桑榆眸中笑意更浓,“便罚你把我爱吃的糕点都做一遍?”
不管是卫君卿、千面还是红衣,厨艺都是傍身之术,理由无他,为了让无法正常进食的桑榆偶尔也能感受到人间真正的烟火气息,让这个幼时充斥着不幸的人能够拥有完整而温情的生活。
红衣又是一愣,而后眉开眼笑。“红衣这就去,小姐等着。”
桑榆看着红衣一下就没了影,不由失笑。但很快,笑意便渐渐收起。
陆风灵宗的实力,居然连照面都没有打整支队伍就被全灭,实力悬殊可见一斑。眼下前路迷雾重重,连敌人的踪迹都难以探听,而似乎那迷雾中还有一些暗处的影子随时等着给她致命一击。
实力,势力。桑榆虚虚地握了下拳,一阵流风抚过她掌心的汗水,微凉。
不知道他现在可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