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分,寄桑居早早掌了灯。橙黄色的光晕里,桑榆、卫君卿、千面、红衣坐在一长长的诡异的桌前。
桌上密密麻麻摆了杏花酥、白玉糕、豌豆黄、什锦甜汤、翡翠酥酪……粉的白的碧的琳琅满目,做成各种水果或是动物的形状,又拾掇好了摆在各式各样的盘子里,圆的方的长的细的……若是分开来看,每一盘都称得上色香味俱全的珍馐,但这样豪
迈地排了一桌,便不是精致是惊悚了。
桑榆:“……”所以最后惩罚的是我自己吗?
千面:“……”出去了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卫君卿:“……”看来最近都没有下厨饿到宝儿了?
红衣见桑榆落座了,搓着手站起来,迅速把桑榆最常吃的几道糕点挪了来,在她面前摆了,又利索地给桑榆架了筷子。
“小姐快趁热吃,我可是做了一下午。这几道我特意放在后面做得,还热着呢。”
桑榆从善如流地夹了杏花酥入口,是刚开的杏花还带着清晨露水的味道,甜而不腻,回味还有一丝牛乳的厚重感,糕体却很是轻盈,几乎在入口的瞬间就融化了。
桑榆满足地微眯了眼,嘴里的还未咽下,又顺势拈了一块在手里。橙黄的荧光斜斜地打在桑榆的脸上,留下形容精致的侧影,连她脸上一贯清冷的神色都被光晕化了去,温和了下来。
而那点碎开了的橙色,悄无声息地揉进她平静的眸子,星辰入海。
也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才能看到桑榆略带娇软的一面,卫君卿不由勾了勾唇角,盛满笑意的眼瞳只盯着她,余光扫过桌上各式各样的糕点,心下又泛起淡淡的疼痛。
终究还是不一样啊。
即使他把晚晴楼开遍天涯海角,搜罗万千食材,宝儿终究只能吃到这些吃食,貌似精致,但被统统揉碎又重组的食物,终究是不完整的,正如宝儿的性情,终究变不成娇憨柔顺的样子。
淬了冰,也带着刺。
他心中一叹,但面上还是笑着,伸手将盛着杏花酥的盘子端了来。
桑榆盯着他那双秀气修长的手,眼神隐隐有些期待。
卫君卿看着她忽地亮起的眼神,不由失笑。他运起灵力,往那几块白色的杏花糕上隔空一抚,几乎是瞬间,杏花糕的一角结出了小小的漂亮的冰花,还隐隐冒着一丝白气。
桑榆又赶紧伸手拿了一块,原本有些温热的杏花糕此刻通体冰凉,入口像极了前世的冰淇淋。可惜自己没有水系灵力,桑榆的表情有些淡淡的怨念。
“不能多吃,只有这么几块。”卫君卿含笑说道。
桑榆一边把冰镇过的杏花糕塞进嘴里,一边乖巧的点头。她自己便是医者,自然是知道自己不宜多食冰镇之物。
四人就这样围着诡异的长桌吃着饭,虽然画面着实奇怪了些,但却流露着淡淡的温馨气氛。
吃得差不多了,四人一人捧了杯茶懒懒地靠着。
“喻疏叶把火羽令送来了?”卫君卿右手支着下颌,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白玉璃纹制的茶杯盖子,发出轻轻的敲击声。
“恩。”桑榆淡淡地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左不过是多捏了一些力量在手里罢了。”卫君卿温声道:“如此,我倒是更好奇燚羽的炎君令到底是何物了。”
千面四仰八叉地躺在一边的软榻上,闻言也来了兴趣。
“叶成戈这么步步紧逼,喻疏叶都没没有搬出炎君令,怕不是只有虚名,没有实物吧?”
听着千面毫不客气的嫌弃,卫君卿笑道:“宝儿怎么看?”
桑榆抬眸道:“炎君令存在的时间和燚羽国存在的时间几乎相近,我不认为是虚言。燚羽初建之时,除却木森,几乎是四国之首,不需要一个虚假的谎言去维持自己的威信。”
红衣做不解状:“可是说不通啊,那这么多年燚羽为何不请出炎君令来杀了叶成戈呢?且几百年来燚羽也没有什么出动炎君
令的传言。”
“也许是请出炎君令会有什么特殊的限制,又或许,炎君令并不是什么军事上的力量,而是世人对令牌二字的曲解。”
桑榆一席话出,三人都若有所思。
但这炎君令终究是燚羽皇室的秘辛,左不过是茶余饭后无聊之时的谈资而已,众人胡乱猜测了几种可能就兴致缺缺。
“听说宝儿今日拿到流光绯羽了?”卫君卿颇有兴致的问道。
“恩,还附带了个千机锁,师兄要玩玩吗?”桑榆将盒子递了过去。
“居然是千机锁?那陆嗣陆风兄弟是什么人?”卫君卿之前没有见过那对兄弟,原以为不过是普通的求医者,没想到他们出手的东西居然都不是普通之物,倒是多了几分兴趣。
“查探不出来。”千面闷闷地说,“估摸着是假名字。身上也没有代表身份的东西。”
他可是个合格的探子好么,这些事情还用吩咐?
“总不会对我们不利就是了。”桑榆淡淡道,陆嗣的心思缜密,但对同伴这般在意的人绝不会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既然桑榆都这么说了,卫君卿也懒得再去深究,对宝儿无害就行。
“这千机锁,宝儿试过了?”卫君卿手中把玩着千机锁。
“恩。就是普通的千机锁。”倒是有些失望。
卫君卿见她颇为失落的样子不由笑道:“师父一直说你不愿意好好跟着他学机巧,没想到这些书你倒是都看进去了?”
“无意中翻到了。”
“……”感情你还真的没打算好好学。
“宝儿接下来便要赶去木森了?”
“恩,师傅传信让我一趟,师兄随我一同去吗?”
卫君卿轻叹一口气,“看来这次师兄不能一路陪同了,大泽那边的生意似乎出了一些问题,我明日便先动身去大泽,待解决之后再去木森与宝儿汇合吧。”
桑榆点点头:“那我便先行在木森等候。”
卫君卿终究是放心不下:“木森是君国,森罗城作为王都,自来被控制得如铜墙铁壁,我这么多年尝尽各种手段,也极难打探到什么核心的消息,宝儿此行要格外小心了。”
桑榆心下微暖,每次要短暂分别的时候,师兄总是会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师兄放心,我只是代表夕照谷前去参赛罢了,师傅也说了,对于五国赛的参赛选手,木森一贯是以礼相待的,不会有什么危险。”
听了桑榆的话,卫君卿心下稍安,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声轻笑:“好像也不用太担心,毕竟有那人在,你既是救命恩人,他总要多照拂一些的。”
那人自然指的是牧遇之。
作为木森储君,若是连护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也做不到,也不用在木森皇室混了。何况牧遇之还发过魔心誓言,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对宝儿不利的事情。卫君卿心下盘算着,忽然觉得自己在晚晴楼逼迫他发下誓言实在再明智不过了。
桑榆自然知道师兄说的是谁,她虽然并没有去打扰牧遇之的打算,但如果师兄这么想会比较放心她自然是不会去揭破的。
一行人琐琐碎碎地谈着,敲定着此行的一些细节,直到深夜才散去。木森王都,森罗城的某处行宫内却人影幢幢,隐隐有鸡飞狗跳之势。
书房内,一人身着玄色天丝云锦制成的软袍,正端坐于案前,手中握着一支紫玉狼毫笔,正对着案上的清单勾勾画画。
正是回到森罗城的牧遇之。
风音此刻一身端肃的天丝缎官服,袖口纹暗绿色的藤蔓,立在一旁躬身相待。
半个时辰之后,牧遇之收了笔,拿起清单又细细端详了一番,才递给一旁的风音,吩咐道:“便先添置这些东西,若是库房没有的,便着人拿我印信去国库取。”
风音看着单子上上百样东西,大到防御工事的建筑材料,小到卧房案头的精小摆件,一应俱全。
“是,殿下。”
风音拿了单子正要退出书房,牧遇之却忽地问道:“西苑的殿宇建造得如何了?”
风音正色道:“除去上次主子吩咐的需要修改之处,其余的皆已完工。”
牧遇之轻轻用手指敲着桌面,托着腮有些不确定地询问道:“你说,她可会喜欢?”
风音一时有些懵。
主上自回到王都之后行事便有些难以捉摸。
先是一个月之前,当日君上正在烦恼,此时五国盛会规模空前,各方的参赛人员都有所增加,连一贯不问五国世事超然世外的夕照谷也应了王贴,表示木森诚意相邀,无以相谢,定会派人前来参加。
原本给五国参赛人员准备的城西行宫一时难以容纳这么多人,但又不能给这些千里迢迢而来的客人随意安排一个住所,要彰显木森君国的国力,必然需要一个不次于城西行宫的地方。
君上头疼地一餐少吃了好几个酒心小笼包,当下就瞄上了少君的北屿行宫。
要说这北屿行宫,是木森皇室建造时间最久,自然也是最豪华的一座行宫。只是很早就被年幼的少君相中,以一局棋为陷,硬是从君上手中抢了来,成了少君在宫外的住所。
君上当时苦苦挣扎,几乎要舍弃“君无戏言”的尊严耍起了无赖,但被少君一句话冷冷地挡了回来。
年幼的少君一脸嘲讽地道:“看来老头子你以后是打算戒掉这棋了?”
君上顿时就蔫了,苦着脸巴巴地把北屿行宫的通行令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