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将至,秋叶凋零,风中已有瑟瑟凉意。
恍然间,三个月的时间过去。叶苍穹身体已然康复多时,每日上山打猎,嗜血狼牙已然成了山中走兽的催命咒语。灰影也是日渐精壮,尖牙利爪锋利异常,平日与叶苍穹嬉戏打闹,身形竟比一般野狼更加迅捷,一招一式似有法度,俨然成了狼群中的武林高手。一人一狼成了这密林之中的霸主一般,众野兽都是避之不及。齐君雅每日为他们埋火做饭,一些粗重活计也日渐顺手。
夫妇二人砍拾树木,在山中搭建起了一栋茅草屋,偶尔步出山林,用兽皮与附近山民兑换柴米衣物等生活必需之物,日子虽然清苦,却也其乐融融。
他们对于归返俗世之事都有意趋避,不愿提及,维护着表面的平和与安然。
只是齐君雅偶尔夜半醒来,见到叶苍穹坐在桌案前,仰望星空,一坐便是一个时辰,她知叶苍穹终究放不下明教恩情,但又顾念二人深情,不愿忤逆自己的意愿复出江湖,故表面上装作喜好深山悠居,从不提及下山之事,但心中却藏满忧思。
齐君雅双目微闭,装作仍在熟睡的样子,心中却是百般纠结,其实,齐君雅心中如何不思念父母、兄长,但深知自己与叶苍穹二人都是关乎江湖局势的重要人物,父亲知晓明教绑架了自己,定然遣动江南武林与明教大动干戈,朝廷也必然兴师问罪朝父亲要人。叶苍穹又是明教旭日使者、朝廷要犯,一旦复出江湖,定又是一片血雨腥风。
但自己深爱的这个男人,始终是个重信重义的侠士,如何能够因为一己之私,将他束缚于此,与自己终身厮守。想及此处,心中一阵叹息,辗转难眠。
翌日,叶苍穹正自赤膊劈柴,露出浑身一条条健硕的肌肉,在阳光下折腾出丝丝热气。他手中虽使一把柴刀,每一刀看似随意,但力度、速度丝毫未差,锈钝的柴刀在他手上就如神兵利刃一般,砍树木如切豆腐一般,迎刃而断。
齐君雅悠然走来,喊道:“大哥,快来歇息一下,喝口水吧。”叶苍穹抬起身,豪气道:“好!”将柴刀丢在了一旁。
二人拣桌椅坐下,叶苍穹拿起茶碗,一口将茶水喝了干净,又续上一碗。齐君雅嗔道:“慢些喝,小心呛到了。”边说,边拿手帕为叶苍穹轻轻擦拭汗水。
叶苍穹又寻来一只水碗,为她倒了茶水,齐君雅推却道:“近日肠胃总有不适,就不喝了。”
言罢,她沉吟片晌,堆起笑容,向叶苍穹道:“大哥,我有一事想要与你商量。”叶苍穹微微一愣,道:“小雅,我们夫妻何必见外,有什么你说来便是。”
齐君雅含笑道:“人家是女儿家,自小身处闺阁,未曾远出,如今离家已三月有余,甚是想念父母,况且你我已有夫妻之实,自古婚配均当有父母之言,我想返家禀明父母,你我二人结为夫妻之事,既然木已成舟,想来他们也不会强加干涉,你也好去探寻你明教的兄弟,心里终落个踏实,你看可否?”
叶苍穹非是愚钝之人,当初他便听闻齐君雅不愿为家人束缚,嫁朱元璋为妾,今日又如何想回家省亲,定是她发觉自己惦念明教兄弟安危,又不愿让他为难,才主动提出要走出深山,重返尘世的提议,不由心中火热。
他深情道:“小雅,我知你是体谅我的苦衷,方才如此,但我既许你终生,便应时刻陪伴你左右,给予你幸福和安稳,我们还是继续在这里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便好,生死有命,明教的兄弟能否脱困,自有上天安排。”
齐君雅微微摇头,道:“叶大哥,你是侠义英豪,并非只为儿女情长的凡夫俗子,倘若只为私欲而不顾江湖情义,他日必为天下耻笑。我爱的,是大英雄叶苍穹,并非只求安逸的食软汉子,今日若不让你去,只怕你心中始终化不开这心结。况且,父母终究生我养我,大恩难报,我仍想征得他们的同意,你我才能了无牵挂的远走高飞。”
叶苍穹如何不惦念明教兄弟,见齐君雅如此说,心中深受感激,道:“小雅,谢谢你,你知我心中惦念明教安危,不惜为我放弃此间闲雅生活,重入乱世江湖,我叶苍穹能得你为终身伴侣,实是人生最大的幸事。如此也好,此去我便将明教诸般事务交予他人,与你深山白首相伴,共度余生。”
齐君雅喜道:“此去,如父亲宽宏大量,宽容你我,我们便得父母恩准,再结三叩九拜之礼,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如父亲不同意你我之事,便是离家私奔,我也要与你厮守天涯。”
叶苍穹将齐君雅拥入怀中,柔道:“今生,便有万般阻碍,受尽世人唾弃,即使上天入地、杀仙屠佛,我叶苍穹也要与你在一起。”
齐君雅躺在他的怀中,嘴角含笑,双目紧闭,几滴幸福的泪水自眼角缓缓落下。
江南大侠齐重山,乃是长江以南威震数十载的一派宗主,手中一柄青钢宝剑,纵横江湖未逢敌手,更兼为人公正,铁面无私,仗义疏财,喜好结交江湖豪杰,江南三十六派对他倍加敬重,有任何公仇私怨均来寻他决断,一旦定决,双方再无二话。天下青年才俊也纷纷投入门下,拜师学艺,故而门下弟子遍布天下,稳坐江南武林头把交椅。
齐重山一生共有一子一女,均是才华横溢、人才出众,长子齐君羽乃是江南地区有名的青年才俊,他样貌出众,文采飞扬,即便科场举士,也可稳居进士行列,更兼他深得父亲剑法真传,为人沉稳谦逊,有乃父之风,江湖人人敬仰,各大门派千金都望眼欲穿,指望有朝一日能得入法眼,嫁予齐君羽为妇。
长女齐君雅较齐君羽小了四岁有余,自幼便有沉鱼落雁之貌,形容端雅大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随着年纪渐长,面容身姿更有艳丽风雅之意,外人见之,目不能移,步不能动,皆称之为天下第一美女。近年来,前来提亲者踏破门槛,数不胜数。
齐重山一派居住在常州英雄堡,路途不甚遥远,叶苍穹与齐君雅收拾一些衣物干粮,化妆为村民村妇,带着灰影便即下山。
避世三月有余,世间依然如故,自蒙古北退,天下复得安宁,天下之民终享难得的太平之事,一路上贩夫走卒人来人往,叫买叫卖甚是繁昌,二人打扮的样貌甚是普通,便是灰影也让他们打扮的如土狗一般,人人只道他们是普通村民,连多看一眼都懒得,怎想到是官府张榜缉拿的朝廷要犯。
一路风餐露宿,甚是平稳,灰影初时下山还夹着尾巴,惧怕人类,时间久了,便开始追逐蝴蝶,追捕小兽,玩得不亦乐乎。只是齐君雅时常身体不适,她怕节外生枝,坚持不看郎中,故难免走走停停,直行了二十余日,二人方才来到英雄堡外。
齐君雅见到英雄堡随风飘扬的旗帜和规模宏大的楼宇,心中是思念,是激动,也含着一丝隐忧,眼神之中露出感慨万千的复杂情绪,不由轻声微叹,转身向叶苍穹道:“大哥,你我之事,怕片刻之间父亲与母亲还不能接受,需要我慢慢讲化方能同意,此刻你实不宜与我同去,你可先去探知明教兄弟安危,待交接教内事务,便来寻我,如那时父亲母亲仍是不允,你我便离开此地,浪迹天涯便是了。”
叶苍穹知确实如此,轻叹道:“此刻我不能陪你,确是难为你了。”言罢,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件事物,续道:“情定终身当有信物,此玉唤为明火玉,江湖相传有通天彻地之力,价值连城,但终其百年,辗转多位武林高手,却未有人能参破其中玄妙,我自十年前辗转取得,至今未曾离身,小雅,你可将此玉带在身上,如江南大侠信不过我叶某为人,可将此异宝出示,以显我心赤诚。”
只见这明火玉,乃是一件浑圆玉器,周身淡绿,圆润剔透,一看便是玉中圣品,更奇妙处,乃是玉佩之中隐隐流动着赤青二色,便如相互追逐一般不断游动,一眼便知不是凡物。
齐君雅接过玉佩,胸中也是一阵感激,知这定是天下人欲得的江湖至宝,叶苍穹肯将它拿出,进献父亲,足见他一片真心。
她也不推辞,将明火玉拿在手中,说道:“见此玉如见君面,君雅此生必不相负。”言罢,含泪转身,牵着灰影,一步一回头,朝英雄堡趋步走去。
叶苍穹望着齐君雅的背影,始终不肯离去,见她一步一望,眼中满是依依不舍之情,不知此去何日能够再见,心中肝肠寸断,想要飞奔过去抓住她的手,让她不要去,但又如何能够自私的阻拦她归家的路,直到英雄堡外的密林遮挡住齐君雅的身影,他才深深叹了一口气,飘身离去。
齐君雅带着灰影,隐入树林之中,望着叶苍穹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她不知这一眼是不是二人此生的最后一眼,眼泪终于忍不住如断线珍珠一般纷纷落下。
灰影见到主人痛哭落泪,如感同身受,抬头仰望齐君雅,口中难过的哼哼不已。
见灰影如此通晓人性,齐君雅也破涕代笑,蹲下身子,轻抚灰影的头,思绪似已飞到天外,自言自语道:“灰影,叶大哥不在,只有你陪我度过这道难关了。”
灰影似是不解,晃晃脑袋,口中嗷嗷叫了两声。
一人一狼趋步来到英雄堡外,毅然决然地拍响了折扇密闭的漆木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