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戚冷月遥悬夜空,夜半萧瑟的冷风卷起几片落叶,也撩起伊人的轻纱飘带。
齐君雅凭栏远眺,眉宇间似有一丝淡淡的忧愁,非是因为被困于此,亦或被奇幻毒药所吓,只是哀怨人生便如金丝雀一般困于牢笼,予人看来幸福且美丽,却永远未曾见到过广袤的天空。嫁予皇家贵胄本非其所愿,她像无数少女一般,梦想着自由的生活、真挚的爱情。想到此处,心中竟然一瞬闪过那危难间屹立在她身前的伟岸身影,不觉间面色微红、心跳加速,却不知为何。
月光洒满院落,映在齐君雅美丽而略带忧愁的绝世容颜,更显清丽优雅,宛如仙女临凡一般。对面屋顶之上,俊朗无双的风流公子邱龙棉,怡然而坐,整个人已然呆住了,此情此景此人宛如隽美画卷,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中间,此生难忘。
自第一眼看见这位绝世美女,邱龙棉便被她清新脱俗的样貌、恬静优雅的举止和忠贞刚烈的性格深深打动,封闭的内心仿佛被一瞬间打开,留连风月半生,终于在此时找到了心中挚爱。这种感觉,似愁苦、似甜蜜,既不愿远离,又恐唐突佳人,心中纠结不已,暗叹一声,微微摇头,讪讪地自嘲一声,飘身离去。
另一院落之内,叶苍穹与道衍、千面星君在屋内分宾主落座,堂上一名手下拱手施礼,禀道:“旭日使,方才骆旗主、沈旗主带领毒蛇旗与锐金旗一众离开庄园,属下待要询问,被骆旗主厉言喝退,故前来禀报。”
叶苍穹轻叹一声,并未言语,挥了挥手,手下知意退下。刺杀朱元璋大计未成,骆金沙、沈万三负气远走,他心中忧思甚重,情绪亦是低落。
道衍神色凝重,向叶苍穹道:“骆金沙其人野心勃勃、武功卓绝,遇事不择手段,身边更有沈万三出谋划策以及雄厚的财力支持,今日若是容他安然离去,日后恐为明教大害,旭日使当早做决断。”
千面星君点头称是,道:“道衍大师所言不差,当断不断必留祸患,今日事已至此,无需再留情面,当即可调动各旗围剿二人,以免夜长梦多才是。”
叶苍穹委实难以抉择,思量再三,向二人道:“我反复计较,骆金沙纵再有不是,终是我明教股肱大将,朱贼未除,我明教内部便先生乱,大事何日可成。况且毒蛇旗、锐金旗门下数百兄弟分散各地,今日纵然我等将骆金沙、沈万三诛杀,二旗的兄弟必然不服,到时局面更加难以控制。明王之位我看得很轻,如他日我侥幸得到明王血书,杀得朱贼,那时便名正言顺,二旗也不得不服。如骆金沙或其他兄弟成此大愿,我叶苍穹也必肝脑涂地,奉他为主,此事再也休提。”
道衍与千面星君对望一眼,心中俱是一阵叹息。
道衍说道:“此次刺杀之事虽然未成,但我明教复仇之事定然传遍天下,朝廷之内有心向我明教者必然大为鼓舞,星君置身朝内当留心观察,培育势力,遍寻盟友,集聚力量,有朝一日定可为我所用。”
千面星君点头道:“这个自然。”
道衍又叹道:“朱元璋即已着朱棣整肃江湖,未来江湖之中必然波澜再起。”转头向叶苍穹道:“旭日使,我们风头太盛,朝廷探子遍布天下,相信不久你我行藏便露,当尽快分散远避方为上策。”对千面星君道:“朱元璋杀心已起,朝中定是一片血雨腥风,星君舍身于贼巢,难免要随势逢迎,以求自保,还望多加小心。”二人均点头称是。
千面星君拱手道:“此时夜半,我当及早归去,免人怀疑,诸位保重。”言罢,匆匆离去。
道衍与叶苍穹细谈些具体事务,也便告辞而去。
叶苍穹卓立风中,心头感慨万千,他非是不知二人心意,但他自来极重江湖义气,终不忍教内兄弟相残,心内虽知机会渺茫,但终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以真心感化二人,同心协力共振明教。
夜已过半,一日劳碌,叶苍穹颇感困乏,便待回房休息,于是漫步向后院卧房走去。不经意间,行过齐君雅所居院落,只见青灯遥遥,月洒庭院,凭栏处一位绝世佳人仰望夜空,双目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娇柔之态。
叶苍穹心中一阵,不由自主地轻轻敲响那微闭的木门。
江南之地,云雨最是无常,方才还是一轮清朗明月,转眼间,阵风吹来几朵阴云,便将月光堙没,眼见今晚定是一番云雨之夜。
刘田的庄园乃是明教短期逗留之所,多年与朝廷周旋,明教上下未敢有一丝懈怠,明岗暗哨共有五队,每队两人,昼夜轮番值守。
午夜困倦,两名守把庄门的卫士正自闲聊,以此化解困意。一人抬头望望天空,抱怨道:“这江南烟雨真是难耐,满身袍服便如水泡的一般,始终不干,真是难耐。”另一人应道:“谁说不是,倒不如咱们西北,虽是秋寒料峭,倒还四季分明,要在这鬼地方待得久了,非给老子做出病来不可。”
“可不是,好在我们明日便要起...”
另一人见他说了半句,接口道:“便要怎样啊?”扭头一看,登时吓得魂飞天外,只见那人面上还挂着僵硬的笑容,旋即一颗头颅咕噜噜滚落在地,他刚要惊呼,一只大手已捂住他的口鼻,匕首转瞬间划破咽喉,竟未呼叫一生,便已丧命。其余四处哨岗也如他们一般,被人一一拔起,未能发出半点声响。
黑暗处,隐隐有人头攒动,庄园竟已被近千口衔枚、衣罩刀的官兵团团围住。
远处树林之中,一位健壮青年负手而立,身后站着三名顶盔掼甲的威风将领,在他身前,一人正躬身施礼,阴云蔽日,并看不清五人形貌。
那青年问道:“庄园之内共有多少反贼。”
对面那人答道:“共有一百余人,此次明教倾巢出动,内里均是各旗精锐力量,如此次事成,明教必然元气大伤,以后便成不了气候了。”
那青年哈哈一笑,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能看清天下大势很是难得,比这些冥顽不灵之徒倒是强上百倍,他日明教若灭,我必一鼓作气,平定江湖诸派,到时这江湖至尊的位子自然要放一些信得过的人了。”
那人自然会意,谄笑道:“多谢殿下恩典,我定不负所托,竭诚为圣上效力。只是...这屋内还有圣上即将宣召入宫的美女齐君雅,您看...”
那青年微微冷笑,道:“圣上向非贪好女色之人,丧一佳人而已,必然不会怪罪。再者说,既入匪巢安是完璧,纵然叶苍穹品节高雅,但世间流言蜚语自会不绝,此等定是要败坏皇家清誉的女人,不如还是留她一个贞洁烈女的名声好了。”旋即目视庄园,自言自语道:“叶苍穹,纵然你有通天之能,今日也必插翅难逃。”
叶苍穹轻扣木门,轻声问道:“小姐是否安歇,在下叶苍穹。”齐君雅听闻有人敲门,先是一惊,听闻来人是叶苍穹,不由芳心一颤,她自然识得叶苍穹,今日若非有叶苍穹相护,自己必然香消玉殒,若她在明教还有一人可以信任,那必是叶苍穹无二。
齐君雅忙轻拭泪水,忙道:“公子请进。”
叶苍穹微一沉吟,还是迈步进了小院,在房外站定,道:“叶某偶经此地,见小姐灯光未灭,故出口相询,惊扰小姐了。”
齐君雅道:“公子过谦了,小女子本无睡意,何谈惊扰。”
叶苍穹叹道:“叶某此来非有他意,乃是见小姐望月落泪,想来是因今日受辱之事,我明教竟出如此之事,叶某心内实在惭愧,特向小姐致歉,还望小姐原谅。明日,我必亲自将小姐迎送归家,与父母相聚。”
齐君雅闻言,扬起俏脸直勾勾地看着满天星月,脸上尽皆是落寞之色,苦笑道:“公子误会了,小女子非是因为此事落泪。其实,在这里与在家中又有何分别,无非是从一座牢笼关进另一座牢笼而已,终非我想要的生活。当时我咬舌自尽,一则是因不愿日后如此残忍的死去,另一则也是厌倦了为人圈养、与人摆布的生活罢了。”
叶苍穹听闻齐君雅此言,猜知齐君雅的倾城容貌反成为其家族利益交换的筹码,生活在权利交织的生活之中,虽表面光鲜亮丽,可也失却了人生应有的自由,确是莫大的悲哀与嘲讽。
他自幼为前任烈火旗旗主收养,且天赋异凛、侠义无双,故从小便被当做明教新一代翘楚培养,刻苦修行,四处争杀,始终肩负广大明教的责任和秉持江湖正气的道义,却从未装过自己。
联想至此,不由长叹一声,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既身在尘世之间,不免为情、为俗、为理所困,以至失去本真、失去自我。其实,所谓自由,又何尝不是‘放下’,放下责任、放下理想、放下感情。可出家之人尚思父母,禽兽牲畜亦念亲情,人生在世,又有几人能真的放下。”
齐君雅哪曾想到,叶苍穹这般英雄人物,竟也如自己一般,挣扎于宿命天责之中,也有忧郁、纠结、痛苦、挣扎之情,心中不禁一动,一股难言的情感从内心深处慢慢涌出,但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月隐星稀,一片片乌黑云朵缓缓聚集天空,叶苍穹仿佛从梦中个惊醒,知天色已晚,男女共处一处难免为人非议,忙拱手作别,向齐君雅施礼道:“天色已晚,乌云渐起,今夜恐有雷雨,还请小姐早日休息。”
齐君雅正自沉浸在那股难言的感情之中,忽闻此言,似被叶苍穹将七魂六魄自空中捉回一般,芳心一阵扑簌,面红过耳,忙深施一礼,羞涩道:“还未谢过叶公子今日相救之情,他日小女子必想方设法以报大恩。”
叶苍穹哈哈一笑,道:“救人于危难当是行侠之责任,何况相救一女子,小姐多虑了。我们明早便即启程,叶某告辞了。”说罢也不待答话,转身挥手作别。
齐君雅望着叶苍穹离去的背影,心中似是喜悦、似是忧思,内心竟隐隐感到一丝惋惜。
叶苍穹迈步向院外行去,他从未与一女子深谈过,今日竟被齐君雅的忧愁、悲哀、无奈打动,揪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最后一丝柔软,但他们终究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他永远无法像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刚强的女子一般,为自己、为自由而哭泣、而悲哀,甚至死亡,他是明教旭日使,是明教复兴最重要的支柱,是明教上下数千人的最后希望,他不能追求自由、追求自我,他没有资格,更没有勇气。他只能前进,像迈出这座院落一样,不停的走下去。
突然之间,昏暗的天空骤然亮如白昼,夜空之中泛起漫天赤红,四周围喊杀声大起。
叶苍穹大吃一惊,忙向天空望去,只见无数弓箭衔着漫天火焰,如雨点一般,向庄园疾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