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面色黑气泛起,双目紧闭,气若游丝,一双嘴唇已呈黑紫色,牙齿咬紧,正与蛇毒做垂死挣扎,但显然已支持不了多久。血红色的游线已穿过臂膀,向心脏而去。
朱标三人施尽手法,仍未见丝毫成效,均是束手无策。
游仙遥神态痴呆,便如一具失魂落魄的行尸走肉一般,捏呆呆跪在朱元璋身前,不出一声。自十年前与朱元璋畅言天下,语论古今以来,他便认定此人是天下间能够寄托自身理想抱负的唯一人选,非是韩林儿等实权者所能比拟。从那一刻起,他作为明教排位第三的皓月护法,处处提携维护朱元璋,协助他壮大势力,与教内反朱势力势同水火,甚至作出了弑主害友这样为人所不齿之事,在朱元璋畏惧他在教中权势不予信任之时,不惜挥刀自宫,甘为朱元璋身边一名奴仆太监。朱元璋可谓凝聚了游仙遥所有的人生理想和抱负,如今明朝大业方成,朱元璋却为人暗算,他便如自万丈云端跌落地面,人生再无希望可言,这样的打击叫他如何能经受得了。
此时,随着叶苍穹等人退却,众拱卫司卫士已来到赤霞峰上,有精通医术者单膝跪地,伸三指平搭朱元璋脉搏之上,眉头紧皱,又伸手沾拭伤口流出的浓水,提鼻一闻,向朱标道:“殿下,陛下所中的蛇毒微臣从未遇到过,应不是中原之物,目下陛下经脉极是微弱,怕是....”便不敢再说下去。
宗炙低头深叹一口气,向朱标道:“事已至此,人死焉能复生,还望殿下节哀。明教诸贼弑君之后,必然联络朝中明教遗属,妄图颠覆我大明。当今最紧要之事,乃是迅速返京,承继大统,安抚人心,如此方不会辜负陛下遗志。”
朱标眼含热泪,毅然道:“不会,绝不会,父皇纵横天下数十年,何等险境未曾经历,岂会陨坠于此,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
他脑中飞快转动,用力回想今日之事,突然之间浮现出袁珙的样子,他如紧紧抓住了希望的尾巴一般,搜索每一个记忆片段,想到袁珙曾说朱元璋今日会有一劫,破解之法他已留在此处。
他赶忙环目顾四周,查找有什么是这座赤霞峰不应出现的事物,一眼便看见了那壶依然沸腾的热水,和一杯他们并未沾口的茶杯...
金陵城外十里的刘家堡,乃是元朝时期一众逃荒村民,为躲避兵灾,捡了一处偏僻之地定居,因刘姓较多,故称刘家堡。经过数十年的经营,目下已有村民三百余户,平日没有车马喧嚣,只闻鸡犬之声,甚是恬静平和。
此堡连接一处水系,村民平日便在此处洗衣取水造饭,沿河而上,建有一座巨大的庄园,乃是本地首富刘田的产业,他家有良田百亩,为人随和,与邻为善,刘家堡的村民但凡有事相求,必定倾力相助,方圆几里尽皆称道其人品。
秋风瑟瑟,天色已晚,刘家堡村民俱已入睡,刘田庄园大门紧锁,正堂之上确是灯火通明。
大堂正面墙壁之上,挂有一副人像,只见此人眉目端正,英气凌然,长须随风飘洒,颇有威势。画像之下摆放九副灵牌,当先一副灵牌,上写“明王韩林儿之牌位”。
台下,跪伏三十余人,每人手中持三柱供香。当先一人正是叶苍穹,身后跪着分别邱龙棉、紫衣僧人以及持玉笛御蛇的老者,旁边还有一个体态肥硕,满面奸猾的商人模样之人。再往后者,高矮胖瘦者尽皆有之。
众人手持供香,向牌位拜了三拜,叶凌云道:“熊熊烈火,焚炼我心,大轮天神,普救众生。明王在天有灵,属下叶苍穹敬上,今日我等于赤霞峰诛灭叛逆朱元璋,终为明王报仇雪恨,望明王泉下安息,佑我明教永世昌隆。”身后诸人齐声念道:“望明王泉下安息,佑我明教永世昌隆。”
礼毕,诸人一齐起身,以此将手中供香插在香炉之上,各自归位。
堂内共摆放七把座椅,正中主位空置,以敬明王。左手边端坐叶苍穹,邱龙棉以及一张空椅,右手边端坐持笛老者,紫衣僧人和那肥硕商人。其余众人分门别派,垂手站在椅后。
待众人坐定,叶苍穹先道:“刘田兄弟,此处甚是僻静,正益于我教集会,你筹备的甚是得力。”
那肥硕商人身后一位锦缎华服地主模样的人拱手道:“旭日使言重了,为教效力乃是我等应尽职责,岂敢邀功,何况我不过是个操持琐事的下人,还是沈旗主眼光独到。”
那肥硕商人哈哈一笑,道:“小田子,这嘴是越来越甜了,旭日使夸你,你倒推到我身上了,怪不得这两年生意做得越来越好。”
那刘田谄媚道:“岂敢岂敢。”
原来,这肥硕商人正是大明第一富贾沈万三,他明里是不问政事的天下首富,暗中确是明教六旗之一锐金旗旗主,掌握整个明教花销用度的经济命脉。
见到此景,其他四旗座下之人不免面现鄙夷之色。
叶苍穹哈哈一笑,并未介意,续又肃然道:“今日赤霞峰一役,我们以袁珙为饵,在京师达官贵人之间广不流言,终引得朱元璋入套,道衍师兄不但料事如神,机关埋伏也阻得援兵寸步难行,叶某真是佩服!”
那紫衣僧人微微一笑,道:“小僧不过依势而为罢了,雕虫小技何足道哉,只是未曾想这宗炙和游仙遥如此凶悍,拱卫竟也如此难当,竟损我八名弟兄性命。”言罢,望向桌上牌位,一阵摇头叹息。
叶苍穹长叹一声,向众人道:“诸位或有新近入教,可能有所不知,至正四年,黄河暴溢,沿河州郡先遇水灾,又遭旱灾、瘟疫,死者大半。至正十一年,元顺帝强征民工壹拾伍万人开凿河道,沿河官吏乘机苛索,元顺帝又滥发纸币,致使民不聊生。我教明王韩山童不忍见得天下百姓受荼毒之苦,挑起义旗,广结江湖侠义之士与暴元抗争,手下云集蕲水徐寿辉、萧县芝麻李、南阳布王三、荆樊孟海马、濠州郭子兴等得力部将,拉起了数十万义军。但终是机密不慎,被元军设伏围困,纵使明王神功盖世,终也是寡不敌众,英勇殉教。”
众人闻此,一阵唏嘘。
叶苍穹续道:“明王殉教后,手下大将刘福通,见教不可一日无主,忙将小明王母子迎回亳州,奉为帝,国号大宋,自认丞相,意图重整明教。怎奈时势已然大变,明教内孙德崖、郭子兴各掌一派,不服调遣。亳州周遭张士诚、陈友谅虎视眈眈,北方元朝王保保攻势日盛,小明王无奈退守安丰,大宋危如累卵。终于,在至正二十三年时,张士诚包围安丰,小明王里无粮草外无救兵,无奈之下,只得向承继郭子兴力量的朱元璋求援。”
讲到此处,眼神涌出愤怒之色,狠狠道:“怎奈,这朱元璋名上虽讲顾道义,出兵驰援,击退张士诚,实际上却将小明王软禁起来,代其发号施令,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以明王伐异为名,四处征讨,意将大明基业据为己有。明王当年四处征战,无暇教导小明王明教绝艺,故小明王虽心中忿恨,但却无力反抗,整日忧愤不已。终于六年前,他忍无可忍,咬破手指,以鲜血手书,要胸怀明教之教徒,谨遵明王旨意,群起征讨逆贼朱元璋,杀朱贼者继为明教之主,享江湖至尊。此即为明教血书!”
除在座五位旗使外,众人闻得此言,众皆耸动,喧哗起来。
叶苍穹待平静后,又道:“小明王修得明王血书之后,着前任旭日使岳乘风携书联络各地手握实权的明教大将,希冀有忠勇之人能带头反抗朱元璋,使自己解脱困境。但不知为何,机密竟然泄露,为朱元璋所知,朱贼恶从心起,竟然使人追杀岳乘风,并在小明王返回应天途中将其暗害。如今岳乘风已然失踪,明王血书也失去下落。只有小明王手下仆役魏荣重伤侥幸得脱,将此时传回教内后方才死去。自此,我明教上下皆以诛杀朱贼为目标,多次行刺未果,妄送了许多兄弟的性命,终于在今日完成夙愿!”
堂中一片欢呼叫好之声,万岁之声迭起。
一旁邱龙棉笑道:“今日能完成此愿,全赖旭日使武艺精绝,领导有方,此次当记首功。”
叶苍穹正色道:“今日事成,全赖众位兄弟舍忘生死,众志成城,方才宰掉朱元璋这个逆贼,可恨那宗炙和游仙遥,竟残害我多名兄弟,他日我必当亲自宰掉二贼!”
邱龙棉手摇折扇,道:“依我看,明教百事待兴,今日复仇大事已成,当另选明王,他日寻得明王血书,振臂一呼,大明天下即可回归正统,岂不幸哉!报仇首功,当推旭日使,由他做明王,无人不服!”
此言一出,堂中轰然叫好。只有那持笛老者微微冷笑。
众人正自叫好,突然堂中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众人一惊,聚眼观瞧,竟是那沈万三以手拭面,嚎啕大哭。
众人皆瞧他哭声虽大,但面无泪痕,显然是装出来的。
邱龙棉面色一沉,冷道:“大家讨论拥立明王大事,沈旗主奈何哭泣。”
沈万三继续哭了一阵,哽咽道:“我是突然悲从心起,实在忍耐不住,兄弟一定见谅。”
邱龙棉微感疑惑,道:“悲从何来?”
沈万三佯做以手擦拭泪痕之状:“悲的是小明王尸骨未寒,便有人违背遗旨,妄图篡夺王位。”
邱龙棉怒道:“休要做作,你指的莫不是我么?”
沈万三冷笑一声,道:“我只知小明王遗诏有云,杀朱元璋者继为明教之主,此刻你推选旭日使,岂非陷他于不仁不义之地么。依我看,当遵明王遗愿,尊毒蛇旗骆金沙骆旗主为明王才是。”
众人听完此言,眼光都看向了持笛老者,此人正是骆金沙。骆金沙宛若未闻,双目微毕,微微冷笑。
邱龙棉急道:“此事岂可如此论,今日若不是叶大哥武艺经纶,挡住宗炙恶贼,纵然再去数十人,也伤不了朱贼的性命,他岂不是首功!”
沈万三悠然道:“推选帮主何时成了比武决高下之事,如此说来,岂非宗炙也可做我明教帮主了?今日邱旗主独战游仙遥,也当推邱旗主做明王才对。”
邱龙棉性情耿直,不免大囧,面色微红道:“休要胡说,我德薄才疏,怎能...”
道衍见邱龙棉窘迫,接口道:“明王遗旨虽是如此,但旭日使武艺卓绝,又深得人望,近年来带领明教纵横江湖,势头日盛,被我等从烈焰旗使推为旭日使,目下实是明王的合适人选。”
堂中众人都点头称是。
沈万三笑道:“大师所言甚是,但明教近年来风光何尝不是众位教友共同努力的结果,三年前洛阳帮突袭我教分舵,是骆旗使孤身杀入洛阳帮,斩杀帮助李存义。一年前,又是骆旗使孤身闯入天牢,救出刺杀江西总兵卢景的兄弟。今日又是骆旗使杀了朱贼,你们说,骆旗使功劳如何。”
众人听闻,虽觉他有狡辩之嫌,但也被迫得无话可说。
突然,叶苍穹一拍桌案,道:“都不要说了,大事未成,我等岂可自相争斗,不论武艺高低,声望大小,贡献几何,我等都应遵守明王遗愿,我推骆旗主为明王!”
众皆哗然,邱龙棉急道:“大哥,怎能如此。”
骆金沙此时眼睛突然睁开,目露精芒,笑道:“既然如此,骆某便却之不恭了!”
此时,骆金沙、叶苍穹、沈万三三人已支持骆金沙做明王,纵使邱龙棉、道衍反对,也已不作数了。
突然,门外一人言道:“谁说朱元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