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要缴5石的租?”
听到徐轩的话后,方黎显然有些吃惊,往年的常例最多都是3石,今年为何又涨到5石,况且城中还尚未到丰收季节,一次性缴纳这么多粮,除了那些富商大户,寻常百姓家也交不起。
但是高士远带来的另一个消息,让方黎更有些不大淡定:“梁洛仁刚让人传话来,县尉呼延博带着县府衙役捕役已经去城西抓捕村民,开始带人过去纵马踏地了!”
大隋建国后,隋文帝延续北魏均田制的同时,又制定了与之相应的租庸调法,即每丁每年向国家输粟谷2石为租,绢两丈、棉布三两为调。
隋炀帝杨广登基后改用《大业律》,租庸调调整后涨了一石,也灵活了许多,只不过随着多年来的穷兵黩武,加上自大业五年开始,隋帝向中原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巡狩,耗资更是以亿万数计算,而如此下来,国强而民穷,底层百姓困苦不堪!
更甚是今年的租庸竟然涨到了五石,这就明显超乎寻常了,也难怪城西的那些村民会闹起来,本来收成就一般,一亩地能多收三五斗就不错了,五石可是一户寻常人家小半年的口粮。
这还不算那些绫、绢布和木棉等调,若是将这些换成粮食,有时候每丁要缴纳十石以上!
城西郊外河畔。
聚集的村民越来越多,他们翘首以盼,期望方黎能够还给他们一个公道,就像上次剿灭红巾军那般,为他们做主。
很多人明显已经根本不对白城县衙官员抱有希望,但是对于方黎不同,上次部分百姓包围县衙大门,还是方黎出来,亲自承诺十日内给个答复,没成想他真的做到了。
从此之后,方黎以及众戍卒在白城百姓心中,甚至高过了官府县衙。
在方黎一双眼睛的注视下,三班衙役只好乖乖屈从,他们是衙役不假,但平日里也只能欺负这群手无寸铁的百姓,借着县令等人的名头来耍威风罢了。
如今遇上方黎这群上过战场的狠人,根本就不跟他们讲道理,几道鞭子抽的,连个屁都不敢放,只能收队,在众戍卒全副武装的‘押送’下返回县衙。
数千村民分列两旁夹道欢呼,方黎从众人眼中看到的更多是期待和感激,他知道这事虽不在自身职权范围,但是如果他不插手的话,白城就根本无人会管,所以他不仅要管,还要一管到底!
“放心吧,乡亲们踩踏的菜地会给你们有所补偿,相信我,汝等先带着自家的娃儿女人回家。”方黎安慰众人。
呼延博则是面色青一阵紫一阵,气得几欲吐血,如今自己手下听从他令的三班衙役,在方黎手下的威逼下如过街老鼠,灰溜溜走了,就剩下他一人。
在方黎和徐轩等人翻身上马时,呼延博怒目圆睁,直呼道:“方黎,这些三班衙役可是县府衙的人,他们在奉命执行朝廷法令。
租庸新法乃当今圣上所定,你难道想带头抵抗皇命不成?”
“抵抗皇命?”方黎回头,乜着呼延博。
这一眼不知为何,却让呼延博觉得浑身发抖。
“呼延县尉可是给方黎戴了好大一顶帽子啊。那么敢问这土地是何人的?”
呼延博愤然答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然是当今圣上的!”
“那么这租庸调又是为何人所收?”
“当今圣上。”
方黎反问:“当今圣上可曾让尔等毁田灭地、欺压百姓?”
“如此一来怎能收到租庸?这虽然不在方黎职权之内,但是呼延县尉此等做法不是在私自误解朝廷法令,私自误解当今圣上么,所以这件事方黎不能装作没有看见。
一切事故由我一力承担,还请呼延县尉到县府衙一叙,咱们与许明府一同当面锣对面鼓将这事敲定!”
方黎的话让呼延博无法再问,他怒道:“好好……咱们就县府衙见,如今白城各大世家和富商皆在,咱们听听他们和许明府是怎么说。”
临走时,方黎还不忘戏虐一番呼延博,“忘了告诉县尉大人,这里马匹不够,那四匹马我们军营征用了,劳您大驾,走回去吧。”
“你……”
呼延博眼看方黎等人扬起马鞭走远,他的脸色越发黑了,像是刚开采出的炭球。
路上,徐轩这才告诉方黎,“城西的村民一部分都是梁家扶持的佃农,梁洛仁之所以这般紧急传递消息于我们,想必意思很明确,就是想让吾等插手,趟一趟他们的浑水。”
“只是这趟水可不浅呐三郎……”
方黎颔首道:“结果总归是好的,要不是吾等及时赶到可免不了要出人命啊,那毕竟是几条人命。这呼延博仗着背后家族撑腰,肆无忌惮,我可不惧!”
“看来咱们的屯田计划只能提前了,幸好伯兄这段时日一直忙于田地,让他来做‘一法两具’的推广者,实在再好不过了。”
城西过半百姓皆是十多年前的“浮浪人”。
自晋元帝南渡之后,原本的北方人口开始流亡江南一带,并以侨民开始自居,他们散布各地,自行聚居为聚落,朝廷无力重建对这些底层百姓的控制权,于是越来越多这种游离于户籍制度之外的“浮浪人”开始出现。
而在隋帝三征辽东后,天下困弊,更加导致了底层浮浪人的增多,他们大多奔走四方,选择依附于那些豪门、世家大户之下,成为佃农,一为养活自身和家人,二也可以选择逃避赋税。
日久天长,诸如梁氏等这些各地世家大族纷纷坐大,对地方官府,乃至朝廷都构成了不小的威胁,有的甚至招兵买马,效仿陈吴、张角之辈举起反隋大旗!
为了应对此种情况,隋帝只能天下大索,强行分摊户头,使户籍单位变小,便于稽查,这样就有了如今分摊到每丁的租庸调。
各地官府借口租庸,大肆从中搜刮油水,使得大隋百姓苦不堪言,在朝廷府库愈加充溢的同时,百姓抵御天灾的能力变得微乎其微……
“不管这些百姓村民如何,出于道义,这件事都该这么做,阿轩你看最早军营里的戍卒不也才六十人不到,在红巾军被剿灭后呢,如今呢?前来自发入伍之人络绎不绝,何也?”
身旁乘马的徐轩深以为然,感叹道:“此乃民心所向啊。”
听到方黎和徐轩二人的对话,高士远和高安则是摸不着头脑,不过身旁同样前行的司马晃倒是陷入了深思,深深看着方黎的身后背影。
司马晃一开始对于是否留下来还有些担忧,但如今这段日子,在经历了大起大落后,与军营的袍泽们平日训练、一起吃酒,心情反而舒畅许多,是以前当响马所体会不到的!
对于方黎,司马晃更是颇为复杂,是方黎让他一无所有,却又给了他现在的生活,让他做了营中戍佐,管理马厩,这是信任。
渐渐地,司马晃在深入接触方黎后,他愈发觉得方黎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至于是什么,他不愿去深究。
至少现在,司马晃觉得他留下来选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