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西郊。
白河河畔对面是千亩农田,农田里一汪汪碧绿的冬苋菜、菘菜、薤白整齐排列,田地里的春粟和春梁的种子刚刚播下不久,一片生机。
可此时,河畔上,却尽数站满了农夫、菜农和城西的千余口村民,有的领着娃儿,穿着不等的棉衣、长衫,眼巴巴地望着自家的菜地和农田。
在这些村民身前,是一个个腰胯长刀的衙役,衙役们凑起来也远远不够,他们只能每隔一丈,亮出长刀维持着现场混乱的秩序,只要有人胆敢公然违法,当场逮捕!
地头,赶来的县尉呼延博一脸得意,他双手负后看着这千余村民,面色冷淡,这里面不乏有违抗拒缴朝廷租庸调之人,他只需要稍稍刺激,就会有人跳出来阻挠,因此这才下令衙役抓人。
而田垄地头,四名衙役捕役骑着烈马,正准备听从呼延博的命令:纵马踏地!
他们的目标正是面前这些生长旺盛的菜地,这些菜地便是菜农和那些村民一年的收入来源,若是被官府毁之一旦,后果可以想象,那么这些本就收入不多的村民,连粮食都没得吃,这不是威胁,这是要他们的命!
因此,城西的所有村民全都拖家带口赶来抗议,河畔之上这才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
而呼延博此策,就是为了找出这群所谓刁民里的领头人和拒法者,城西佃农很大部分都是梁家扶持,这一招若是使好,不仅可以收齐年内的粮食,而且也可以借此打击梁家在白城百姓的声望,乃一举两得之计。
“狗官,你不得好死!”
“这些地是吾家上下一年的收成,若是没了这几十亩菜地可还怎么活啊……”几名菜农神情激愤,哭喊着往前扑。
几名汉子也是义愤填膺,恨不得冲上去与这些官兵杀个痛快,索性一死来打杀了这些个狗官,反正如今朝廷也不管他们的死活。
“往年还是两石的粮,今年为何多加了三石,我们不交便要如此踏地毁田么,你们这些当官的还有没有良心!”
“就是,我们坚决拒缴,乡亲们各位,当官的不让咱们活了,咱们活不下去了,他们要是敢踏地,咱们不如就拼了,反正也是一死!”
“拼了,狗官!”众人群情激愤,往前扑着。
所有衙役也都被吓了一跳,他们赶忙抽出刀鞘的长刀,料峭寒气阻隔成了一道线,阻拦这些村民。
呼延博眯着眼睛,指了指人群中最前面的两名壮汉,让衙役拿下了他们,带到自己跟前。
“你们好大的胆子,胆敢公然闹事,抵抗朝廷执法!谁借给你们的胆子?”
两名壮汉相视一眼,像极了视死如归的模样,冷笑道:“尔等官府不拿我们百姓的命当人看,不给我们活路,你说是谁给的胆子?”
两人这般针锋相对反问呼延博,倒是让他有些面红耳赤,怒道:“混账东西!刁民,一群刁民!”
“谁胆敢向前一步,全都给我抓起来,县衙牢狱空的很,正缺一批人来补充,我今天就看看谁想当这个出头鸟,想吃几年牢饭。”呼延博对众人喝道。
三班衙役的刀就差架在这些村民的脖颈上,这些人虽然激愤,但却更惜命。
平民永远是最底层的受众,他们没有反抗的能力,只是为了活命,才求得自保,当他们在面临生命威胁时,但凡有一口活命的机会,也不会去撞官兵的枪口,这就是人性。
在所有衙役亮出长刀的一刻,寒光闪闪,那锋利的刀锋让人害怕,似乎他们只要向前一步就会被砍,没有人会愿意尝试,刚刚还嘈杂的村民们,瞬间安静了许多。
呼延博看着这一刻,内心觉得有趣的多,他伸出手对田垄上的四名骑马捕役下了最后的命令:“踏田!”
一道道马鞭在空中挥动飞舞,四匹烈马在抽打后开始奔驰,菜地里那些长势良好的蔬菜开始遭到马蹄践踏,一片片倒在泥土里,从生长到了毁灭。
兀地,河畔上传来一道妇人的尖叫声,震惊了所有人。
“阿耶!”
只见一个年近古稀的农夫,头发花白,但是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挡在面前的那名衙役,直直朝着自家的菜地里跑了过去,喘着粗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最后竟然躺在自家的菜地中央,整个人呈‘大’字形,然后闭上了双眼。
而等待他的正是一路疾驰而来的马蹄,四匹烈马越过一亩亩菜地田埂,当捕役们看到面前的这名老汉,面色微微一变,显然有些迟疑,反应也慢了下来,他们开始慌忙勒紧手中的缰绳!
五丈!
三丈!
……
半丈!
在妇人的尖叫声和河畔一众村民的注视下,四匹疾驰的烈马终于停下了疯狂的脚步,马鼻喷出白色热气,躁动不安,马蹄来回原地刨着,好在停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呼延博怒不可遏,他真恨不得自己纵马从这人身上飞过去,亦或是直接踩过去,索性当做抗法的刁民处理,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让开,方君来了!”
“所有人两侧速速让开!”
后方民众间,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还有响亮的马鞭声。
村民们只见四五匹良驹飞奔自河畔而来,后面还跟着数百名戍卒,皆数整装,戍卒们胯刀负弓,最前方数人手持陌刀,吓得那些府衙衙役赶忙退出几步远。
“是方戍主,方君来了!咱们有救了乡亲们。”
“方君来了!”
“方君……”
村民们发出热烈的呼喊声,有的甚至激动的流下了泪水,听到这声音,呼延博这才拨开近旁几人,定睛细看。
前面为首骑马的持辔者正是方黎,“那个七品戍主方黎?他来做甚?”呼延博面色变了又变,神色很不好。
村民们很有默契地分开列在河道两侧,众人听见那齐刷刷的脚步声,戍卒们整齐有序,严阵以待,百名戍卒列队而来,停在地头。
前方,方黎、徐轩,还有高士远和司马晃几人下马,高士远和司马晃二人如哼哈二将,手持陌刀,光是那阵势,就把呼延博给震慑住了,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但方黎根本没打算理会他,直接就下地朝着菜地里走去,来到田地里,看着那些被马蹄践踏的乱七八糟的蔬菜,它们原本正在生长,如今却遭到破坏,方黎的面色越来越冷。
他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四名捕役见到方黎赶忙乖乖下马,方黎本人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他的大名早就在白城百姓口中如雷贯耳,以一己之力,十日内剿灭横行漠北一带多年的红巾军,这可不是谁都有的本事!
方黎先是扶起来躺在地上的那位老汉,然后才走到那四名捕役近前去,冷声道:“谁干的?”
“方……方君,这……”
还不待四人说话,一道道挥鞭声响起,响彻四周,稳准、无情地抽在四人的胳膊或是背上,四名捕役的棉衣炸裂,殷红的血液染红了飞舞的棉絮,四人面色惨白,冷汗直流,却一个屁都不敢放,毕竟在他们面前的可是连红巾军都干掉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