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经常吵架。
他们可以因为任何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争吵到面红耳赤。每次吵架妈妈就会把之前的陈芝麻烂谷子再复述一遍,有时吵到哪个阶段,她要说什么话我都了如指掌。
本来说好星期天要带我们姐弟仨去公园玩的,谁知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因为爸爸把痰吐在水池里拉开了吵架的序幕,他们越吵越凶,妈妈由爸爸不讲卫生延伸到他们家人不讲卫生,再辐射到整个农村人都不讲卫生。
她开始摔摔打打,本来正给妹妹梳头呢也没心情梳了,把她狠狠往前一推,头上扎了一半的蝴蝶结在头发上耷拉着,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不去公园了!
爸爸以一种去不去他反正也不坐滑梯荡秋千的态度说:不去就不去呗!
妹妹听说不去了,开始嘤嘤地哭,我也失望到了极点:好不容易去次公园,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呢?
他们俩人吵架的主要导火索一般是因为妈妈嫌弃爸爸太懒,二是老家是农村的负担太重。
我们家厨房角落里总是放个面袋,月底节省下来的粮食装满一袋了,乡下的叔叔就来我家把那袋面扛走。
我和爸爸去粮店买过一次面,粮店的粮食都是用火车厢那么大的木盒子盛着,每个“大盒子”前面挂个铝制银色大漏斗,称好的粮食粮店的人用大簸箕倒在漏斗里面,还“咣咣”磕一磕,往里倒面时就像往口袋里扔了颗烟雾弹,弄的买粮人满头满脸都是白面粉。
他们盛气凌人的样子好像是在分他们家的粮食,倒的时候,往往不等买粮食的人张好口袋。
面袋口比较小的时候,就会有少量的米洒在外面。买粮的人敢怒不敢言,只好弯下腰一粒一粒地捡。
和爸爸一起去粮店买粮食的时候,那个往漏斗里倒米的女人态度特别好,倒粮食时和颜悦色地对爸爸说:张好口袋呀!
扎好口袋爸爸还夸张地用手绢掸了掸头发,那个女人脸上长满了褐色雀斑,好像一张芝麻饼,她指着爸爸的衣服说:这里,这里没干净……
叔叔每次来我家都蓬头垢面的,一看就是从农村来的。妈妈不等他坐稳就递给他一块钱,让叔叔去理发洗澡。
叔叔吃的很多,一人吃的能抵我们一家五口人的饭量;他们盖过的被子,妈妈总是用开水加上碱面烫洗后再使用,可是无论怎么烫洗,我觉得被子上还是有一种农村的味道。
爸爸觉得很是受辱,怒斥妈妈的行为,妈妈上扬起嘴角说:不洗下次你用好了。爸爸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
我不是特别希望爸爸老家的人来,因为他们一来,爸爸妈妈俩人就得吵架。可是,每每看到他们低眉顺眼、吃饭不敢多夹菜的怯生生样子,内心又觉得他们很可怜。
那时,我最希望的是罗叔叔来我们家,他是我的一个远房叔叔,也是我爸爸他们家所有亲戚中最体面、也最为他脸上争光的一个,只有他不是为了借钱或者借粮食才来的。
罗叔叔是市公安局的,公园里的两只老虎被投毒案就是他带领大家破获的。他高大帅气,有时他穿制服来,有时穿便装来。我是希望他每次都能够穿着警察衣服戴着大盖帽来我们家,尤其上楼的时候碰到我们同学我才更高兴。
他有时来会带一把手枪,我会淘气地边掀开他的衣服边问:手枪带来没有?
罗叔叔很喜欢我,她说我不仅学习好还懂事勤快,像个姐姐样子。说我懂事不过是因为上次他带同事来,爸爸妈妈刚好不在家,我给他们倒水,结果水倒洒了,我就赶紧拿来抹布擦桌子。
他每次来我家,和我父母寒暄几句后就牵着我的手去房后的小卖部买点心。
小卖部除了日用小百货还有卖蛋糕、桃酥、萨其马还有江米条的。放点心的长方形木盒子倾斜放着,盒子上方是镜子,这样看起来点心盒都是双份的。每次妈妈让我去打酱油,从点心那里经过时,我都不敢抬头看,它们散发出来的味道实在是太诱人了!
平时我们是没有机会吃点心的,只有在生病的时候,妈妈才会买回一斤蛋糕。看到被油浸透的包蛋糕的黄色草纸,还没吃到口里就感觉病已好了一大半。
罗叔叔问我吃什么?我说萨其马!罗叔叔说还有什么?我说还是萨其马!罗叔叔贴心地让售货员先拿出一块让我吃着,其他的再慢慢包起来。
妈妈讨厌爸爸家的所有亲戚,只有罗叔叔除外,她说罗叔叔出手大方、待人热情,是爸爸他们家族中唯一一个没有穷酸相的人。
爸爸有个女徒弟叫方万卓,她爽朗活泼,笑起来的时候感觉空气都在跳动。她经常和他们一批进厂的年轻人带我出去玩,有次他们骑车带我去郊区野炊,路上我轮流坐在他们自行车的横梁上,到了目的地腿都麻了,路也不会走了,僵硬的姿势逗得他们哈哈大笑。
罗叔叔走后,妈妈问爸爸:把小方介绍给罗宏你同意吗?爸爸说:我有啥不同意的?你介绍好了。妈妈意味深长地说:你的徒弟当然要经过你的同意了。
方阿姨我也很喜欢她,我的那件漂亮的花毛衣就是她织好送给我的。那件毛衣我从二年级一直穿到小学毕业,妈妈才拆了重新织给安雨穿。
方阿姨的父亲是采购员,家里条件挺好的,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罗叔叔的父母虽然在农村,可是大哥是公安局的什么头头,我妈妈觉得两人的性格也合适,就想促成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