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星期天,街坊里经常有补锅的、磨刀的、修鞋的和理发的来,他们的吆喝声和敲打声各不相同。
不管是补锅的还是磨刀的来了,四周总有些孩子围着津津有味地观看。
我最喜欢看补锅的和理发的。我觉得补锅的好神奇:一个坏掉的锅底,师傅敲敲打打,既不用胶水又没用钉子,一个崭新亮晶晶的锅底就换上了。
经常来我们这一片理发的是我班韩武的妈妈,韩武他们家是六冶的,东北人,他爸爸是八级钳工,非常和蔼可亲的一个人。每次开家长会看到我就会拍拍我的头说:这是咱班的大班长。
韩武和他爸爸长得很像,两条浓浓的黑眉毛快要连在一起了,头上都有两个旋儿。
男同学经常冲着他喊:一个旋儿横,两个旋儿愣,三个旋儿打架不要命!
韩武他妈妈是家属没有工作,所以,一到星期天就在工厂家属区理发补贴家用。
她妈妈个子不高,梳着“女游击队长”发型,拎着一个灰色的合成革提兜,里面简单地放把推子、剪刀和梳子,还有一个看不出颜色的围布。
她妈妈理发一毛钱一位,动作快手艺好,一般在她那里理发的都是男性。如果有要求刮脸的,自己端盆热水来,她也负责刮脸。
刮脸时,她把人家的脸用刷子抹的满脸都是泡沫,五官看起来一塌糊涂,我很担心他们的呼吸状况受阻。
她的声音很尖,叫喊“理发”两字很有特点,“理”字发声非常短促,感觉还没有叫出口“发”字就出来了。“发”字不仅响亮,还抑扬顿挫,延绵不断。
有淘气男孩总是在她“理发”叫喊声刚结束,紧跟着接上一句“投机倒把”,这就变成了“理发——,投机倒把!”韩武听到了就追着他们打。
韩武不像施向华,他一点儿没有因为妈妈是理发的而感到自卑,他常常理直气壮地和同学辩论:理发的怎么了?理发的也是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就是光荣的。
我一直不太喜欢能言善辩能说会道的人,我认为他们大多数都属于只说不做。但是韩武除外,他不仅说还带头做。
学校大扫除时,他发现有偷懒的同学,走过去就毫不犹豫地揭穿他们的伎俩,不听劝的就直接开骂。
有不听劝的男同学用更难听的话回骂他,直呼绰号:“韩老六”,你他妈的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个破劳动委员吗?!韩武也不生气,摇头摆尾地扭动身体,重复地说:玻璃反光,玻璃反光……气死你!
言外之意就是:你骂我的话都返回到你自己身上了。
星期天,街坊还经常有个拉着板车送蜂窝煤的阿姨,她戴着个蓝色的围裙,脸上身上沾满了煤黑。这种又累又脏的活一般都是煤场男人干的,全煤场只有她一个女人送煤搬煤,所以大家都认识她。
一般家庭都是让他们把煤送到楼下,如果搬到楼上要额外付费。送煤阿姨板车前面放着个搓衣板,这个就是她的搬煤工具。她总是把煤码得整整齐齐的,只露出一双眼睛,一趟一趟地往楼上搬运。
拉回来的新煤都比较湿,不让送到楼上的家庭一般都会把煤在楼下晒一晒,然后再自己往楼上搬。
有不小心摔碎的煤渣都收集起来,等积攒到一定量了,再用家里的简易打煤器打煤。
爸爸打煤时我试过,因为力气太小,打进打煤器的煤渣太少,所以挤压出来的煤只是薄薄的一块。
有一次,爸爸妈妈还没下班,我还没放学,突然下雨了,想起我家的煤还在楼下晒着,我着急的不得了。
一放学,我撒腿往家跑,跑到楼下,看到煤已经没有了,放煤的痕迹还在,我赶紧上楼,看到逃学的甄进森正蹲在我家走廊上认真地码放蜂窝煤。
看到我,他挠着大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诧异地问:这些煤全是你一人搬的?他说:不是,刚才是我和“欠爪”他们一人一层往上搬的,刚才放的太乱了,我再重新摆一下。
我对甄进森的态度比较特殊,以我从小学二年级就开始和“差生”同桌的经验得出,我认为学习不好的男同学,除了那种特别老实脑瓜是真的不开窍外,他们其实都挺聪明的,就是心思根本没有放在学习上。
我和甄进森同桌了三年,也没帮助他爱上学习,他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刚辍学时,我隔三差五地还能看到他,再后来就根本看不到他人影了。有同学说他爸爸老打他,他离家出走了。
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全国“严打”那一年的市宣判大会上,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