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盼望上体育课时下雨了,这样老师就可以让我们自由活动,不用训练我们做那些枯燥无味、我又达不到要求的体育项目。
我最恐惧的是引体向上和八百米长跑。
每次做引体向上,周围没人时,我手抓住单杠勉强还能在上面挂个十几秒;如果在体育课上,有老师同学围观,我连五秒都“挂”不住,更别提向上“引”了。后来,同学们知道我做不了引体向上,我刚一出队,大家就开始笑。
八百米要围着我们学校操场跑四圈,刚跑完一圈我的“不适症状”就出现了,开始口干舌燥,但看看前面的同学却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似的,还身轻如燕地在那你追我赶,罗亚西和梁燕飞退着跑几步,冲着我摆摆手为我加油使劲儿。我咬紧牙关,心里和自己说:“坚持,别人都行,你为什么不行?!”
快到两圈时,我不仅胸腔疼还外加肠扭结般地绞痛,额头、后背开始冒冷汗,两腿发软,像踩在棉花上,视觉都模糊了,前面有几个女同学谁是谁也分辨不清楚,感觉如果再坚持跑下去我一定会摔倒在地。
体育老师边吹哨子边给我加油:“安雪,加油!”
我喘着大气说:“老师,我真的跑不动了......”
体育老师为了鼓励我,开始像罗亚西一样退着陪我跑,手里拿着秒表喊道:“你没问题,坚持,还有两圈!”
啊?!还有两圈,不是只剩下一圈了!我开始慢慢地围着操场近乎走路般地“慢跑”......
这时,跑在第一名的周美芝已经超过了我,我彻底绝望了!打算放弃。
体育老师窥视出我的想法,边跑边严厉地说:“安雪,学校有新规定,如果以后体育不及格是没有资格参加三好学生评比的。”
我实在坚持不住了,捂着肚子退出队伍,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的意思是:我宁愿不当三好学生,这个八百米也不跑了。
体育老师看我退出跑步,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安雪呀安雪,比你胖的比你瘦的,人家都能跑下来,为啥偏偏你就坚持不下来?你回去好好找找原因!”
我其实也觉得挺惭愧的,灰溜溜地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看同学们跑。周美芝第一个到达终点,体育老师使劲按了下秒表高兴地和她说着什么。
周美芝双手叉腰,回头看我在地上坐着,走过来,使劲拉我站起来说:“走,喝点儿水去!”
我俩走到一楼的水池,她对着水龙头“咕咚咕咚”就是几口,我学着她的样子也“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女孩子不能喝凉水的“告诫”早已忘在了脑后。
“你真行!周美芝。”我由衷地赞叹道。
她轻描淡写地笑着说:“这有啥行的,不就是多跑几步路。”
“几步路?!”我张大嘴巴喊道:“把这‘几步路’跑完我非得死掉不可!”
她笑着说:“哪有那么夸张!”
我心服口服地问:“你是不是每天早晨都起来跑步啊?”
她答:“没有跑步,我只是每天走着来上学。”
我问:“你家远吗?”
她答:“不远。”
“那我今天放学没事去你家吧?我要看看每天你到底要走多远的路?”我笑着说。
周美芝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
放学后,我们俩一起往她家的方向走去,我发现也是我回家的方向,我问:“你家也在‘桃园’附近住吗?”
她答:“不是,我们家在厂后面的平房住,贺继文他家也在这一片住。”
“哦”我点了点头,贺继文是说过因为他来我们学校借读,他父亲才从单身宿舍搬到“厂西北角的平房”住的。
他说这里住的都是“一头沉”的职工和家属,“一头沉”的意思就是夫妻两人不是双职工,只有男方在厂里上班,老婆孩子都在农村,那些把家属接过来的基本全部住在这里。
施向华家比较特殊,她家虽然也属于“一头沉”,但她家是母亲有工作。听我父母说,她父亲原来也有工作,五几年有一批人下放到农村了。
我分不清楚东西南北,所以根本不知道“西北角”到底在哪里?
感觉走了三个我家到学校的距离才到周美芝家,远远望去,那是几排破旧的平房,最后一排的房子还靠近厂里的铁路轨道,“轰隆隆”的声响很大。
走进这一片区域,里面的路很窄,坑坑洼洼的崎岖不平,有几辆破旧的三轮车停在本来就狭窄的路上。里面住户很多,每排房子的间距很近,几乎每间房子的前面都接出长短不一的矮房子。屋檐长长地伸出来,经过时,周美芝拽着我的胳膊不停地说:“低头,低头。”
走进周美芝的家,虽然外面的天还大亮,屋里却黑乎乎地的啥也看不见,我一时适应不了黑暗,站在屋中央等着她把灯打开。
灯亮了,一个光秃秃的没有灯罩的大灯泡垂在我的眼前,这么大的灯泡,我只在甄进森家看他爸爸用灯泡孵小鸡的大纸箱里看到过。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简易的床,床头床尾的什么都没有,其实所谓的“床”只是一张木板,床的里面堆着几件皱巴巴的衣服。
周美芝不好意思地拉着我往里进,说:“这是我爸的床,我在里间住。”
“里外间”是用一张破旧的竹凉席当作“墙壁”,把狭小的空间一分为二而已,“墙壁”的两面胡乱地贴了几张发黄的报纸。
进到“里间”,映入眼帘的也是一张简易床,只是床的旁边比“外间”多了一张桌子一张凳子,桌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周美芝的书和作业本。房间里唯一的“奢侈品”是桌子上那盏有着橘红色灯罩的台灯。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来到这里,也是我见到的最不像“家”的一个家。
周美芝局促地把两只手绞在一起,脸涨的通红,不好意思地说:“屋里太乱了......”
我明白她的“潜台词”是“屋里实在是太简陋了!”
看到她的窘迫,我十分后悔,我今天怎么会这么冒然地来到周美芝的家呢?这不是我的一贯风格。
我是一个内心细腻敏感的女孩,所以特别能理解别人的感受。和别人在一起时,对方想让我看到的和不想让我看到的任何情绪,我都能体察到。我挺怕因为我的出现,给别人添麻烦,更怕让别人难堪。看到别人难堪,我会有一种负罪感。除了冬梅妈妈不在家的那段时间,平时我是很少去别人家玩的。
我最愿意和她待在一起的人,就是我自己,轻松而又自在,不用顾及她的任何感受。
看到周美芝床头边放着一本旧挂历,为了缓解她的尴尬,我说:“咱俩把这“墙”上的旧报纸换下来吧!”我喜欢收拾房间,多小的地方我都喜欢把东西挪来挪去的。
我翻开挂历,里面有刘晓庆、潘虹、斯琴高娃等十二位大明星,我说:“我最喜欢《小花》中的刘晓庆,弯弯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你最喜欢谁?”说着我举起挂历一页一页翻给她看。
周美芝看我一点儿都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说:“我喜欢潘虹。”
我俩把挂历一张一张小心翼翼地撕下来,涂上浆糊,她脱下鞋子站在床上,把裁剪整齐的大明星们粘在了竹席上,我退远几步指挥她贴的正不正。
我俩边贴挂历她边和我讲起她在农村上学的许多事情,她说:在老家上学很苦的,她姊妹四个,她是老大,母亲身体不好,家里全靠父亲在厂里的工资养活一家六口人,大妹妹为了她能安心上学,已经辍学在家务农。
她平时住校,一个星期回家一次拿干粮,所谓的“干粮”其实就是她母亲蒸的窝窝头,她回到学校晾干后再用袋子装起来。吃饭时,用开水泡一泡撒上点儿盐就是一顿饭。天气热时,窝头都发霉了也舍不得扔掉,放在太阳下面晒晒,把发霉的地方用小刀切去照样吃。
她说她很知足,家里这么穷父母也没有阻止她继续读书,因为老家的英语老师不行,还专门把她转到城市里“借读”。来到城市,除了上学也不用做农活,除了做几顿饭,大把的时间不用来学习她实在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她没有任何理由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她还说,刚来我们班时,她顾虑其实挺大的,生怕我们这些城市学生歧视他们从农村来的孩子,一年下来,她由衷地觉得:我们这个集体真的太好了!不仅老师好,同学们也好。无论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对他和贺继文都很友好,让她觉得特别的温暖,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们这些城市同学,不管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在一起上大学,无论将来我们在哪里......
听了她的一番话,我明白了为什么她和贺继文的学习进步如此之快!同时,内心也很惭愧,在学校我总是和罗亚西梁燕飞几个同学在一起,周美芝在班里是那么的不起眼,我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
看她课间总是独自坐在座位上看书,也从来也没有想到主动邀请她和我们一起玩。
周美芝真的是太不容易了!我以后一定要对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