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大门口通知,下周六下午学校举办诗歌朗诵比赛,要求各班必须至少要选送一个节目参赛。
自习课上,慕容老师环顾了一下全班说:“学校门口贴的通知大家都看了吧?”
同学们有气无力地回答:“看到了。”
“哪位同学自愿报名?”慕容老师问,同学们面面相觑,兴致明显不高。
罗亚西扭头看了看我,往讲台上扬了一下下巴,我赶紧焦急地冲她摆摆手,担心她说出我的名字,她失望地白了我一眼把头又转回去。
慕容老师看全班同学没有答话,决定采用激将法:“我以为我们班的同学不用点名就踊跃举手报名呢,咳,没想到你们也......”
这时,坐在第一排的崔海田往后望了望,看到没有一个同学举手,他神情严肃地把右手举了起来。
韩武开玩笑道:“老崔,你真经不起老师‘激将法’的考验。”
同学们都善意地笑了起来,慕容老师也和大家一起笑了。
同学们笑是觉得崔海田不太适合朗诵,老师笑是因为韩武的俏皮话,他总是喜欢接老师话茬,但是,人家学习好老师们还都挺喜欢他的。
首先,崔海田的普通话不标准,二是他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的,他的近视镜片看起来比初中又厚了许多,天天仰着个脸走路,上体育课做操或者跑步的动作像是机器人,有时走路还自言自语的。他是一个不太在乎别人目光的人,也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慕容老师微笑着说:“很好,还有哪位同学报名?”
同学们都不吱声......
谁都没有想到,毫无“诗人气质”的崔海田居然在此次学校举办的诗歌大赛中出人意料地摘取了一等奖。
舞台上的他像个小学生似的双手背后,微微仰着脸,完全没有其他选手要么拘谨紧张、要么造作浮夸的表现,像是独自站在舞台上,丝毫不受下面观众的影响,一气呵成、声情并茂地把岳飞的《满江红》朗诵了出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开头几句,他起势突兀,破空而来,仿佛胸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烧,不可阻遏。
他时而音调高亢,无不透出雄壮之气;时而神情悲壮,把国土收而复失、理想与现实的冲突,近乎完美地把爱国名将岳飞“精忠报国”的壮志胸怀和中华民族不忍屈辱,雪耻若渴的神威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获得了老师和学生评委的一致赞赏。
回到教室,慕容老师对崔海田大加赞扬了一番,还带头为他鼓掌。崔海田还是微微仰着头淡定地坐在座位上,好像掌声与他无关一样。哦,他坚若磐石的心里素质班里其他同学真的无人能比。
表扬完崔海田老师接着说:“明天上午在市工人文化宫广场开宣判大会,大家说咱班是在学校集合还是在文化宫大门口集合?”
韩武说:“在文化宫门口吧,有几个同学家就住在那附近,省得一大早来回折腾了。”
梁燕飞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说:“老师,明天下雨还去吗?”
慕容老师回答:“雨大了可以不来,雨小了照旧。”
第二天一大早,我趴在床上望望窗外,天空中飘着细细的像雾一样的毛毛雨。心想:老师也没有说雨大雨小的标准,我不去文化宫参加宣判大会好了,也许班里同学都这么想呢,我要是自己去了多傻呀!
不是因为下雨我才不想去,而是我内心根本就不想参加什么宣判大会,觉得这和我们学生有什么关系呢?有时看到墙上贴的公告,看到那些名字上画着红色大“×”判死刑的犯人,只看名字和犯罪内容就觉得挺可怕的。有时对通告上犯罪分子这罪那罪的描述还看不太懂,我和罗亚西相互对视一样,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敢问。
房后的马路上有游街的卡车经过时,路两边站满了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宣传车的大喇叭里循环播放着犯人的罪行,伸着头看那些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脖子上挂着牌子,被解放军战士按着头、面如死灰的犯罪分子们,不时地还指指点点。
我躺在床上心不静,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又想:万一同学们都去了,就我一人没去多不好啊!我还是班长,应该起模范带头作用。
想到这里,我赶紧麻利地起床洗漱,连早饭都没吃匆匆向市文化宫跑去。
到了文化宫,市里各中学已依次入场就绪,宣判大会已经开始。我找不到我们班的队伍,只好在人群中穿梭寻找。在队伍中还意外地看到了赵敏,她用手指指前面,示意我们学校在人群的左前方。
一名检察官站在主席台的中央,神情肃穆、声若洪钟地开始宣读法院的判决书。队伍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我不敢再在队伍中行走,只好悄悄地站在其他学校的后面焦急地向左前方张望。
这时,隐约中我听到有谁在叫“甄进森”的名字,我连忙四处张望,难道他也来参加宣判大会了吗?自从他辍学后,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了。
旁边的两个男同学小声议论道:“甄进森啊!听说是咱们这一届的,他怎么成犯人了?”
甄进森?犯人?这怎么可能?!一定是重名重姓!
“甄进森,男,18岁,于1983年*月*日在市友谊宾馆附近抢劫外国友人照相机一部、人民币......,判处有期徒刑......”
我已经听不清警察到底在说些什么了,两耳嗡嗡直响,我一个劲儿地往前挤,想看看主席台前站着的一排犯人当中到底有没有甄进森?我说什么也不相信他怎么可能去抢劫外宾的东西?!
天上的小雨还在细蒙蒙地下着,我站在第一排离“犯罪分子”不过几步远,看着那个低着头满头疤痕的大脑袋,不能确定到底他是不是甄进森?
我侧着身子弯着腰,想看清楚那个像“甄进森”的人的面孔,这时这个人也刚好抬起头,两眼茫然地看着前方,是他,真的是他!我觉得脑袋一下就懵了,两腿发软,在那里傻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甄进森也看到了我,表情极其复杂,他咧了一下嘴,试图对我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