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的时候,在厂门口的南面有一大片无人看管的桃园,经常有哥哥姐姐带着弟弟妹妹去那里偷摘桃子吃。
男孩儿们身手矫捷地爬上树,我们女孩就眼巴巴地张开衣服等着接他们扔下来的桃子,吃完桃子后个个都像小猴子似的浑身痒痒,挠完这里又挠那里。
因为工厂没有专人打理,任其自生自灭,几年后桃园很快就荒芜了。
后来,厂里发生一起重大的工伤事故,有几名烧伤的工人伤势严重,生命垂危。市里几所医院的医疗水平有限,市里不知从哪里调来了一架直升飞机,因为当时市里还没有机场,为了节省时间,挽救伤员的生命,领导们经过研究决定飞机就在桃园降落,然后,直接接上受伤的工人去北京治疗。
无论大人还是孩子,我们除了见过天上偶尔飞过的飞机,还从来没有见过落在眼前的“实物”。那天,桃园四周聚集了人山人海看飞机的人群。
由于不是专用的机场,能见度太低,为了安全起见厂保卫科人员除了拉起警戒线不让大家靠的太近外,他们还点燃起火把举着围着桃园的四周奔跑,以便让天上的驾驶员看清降落的位置。
我们惊讶地长大嘴巴,仰着头看着在头顶不远处不停盘旋的飞机,暗暗地替驾驶员使了一把劲儿,还有小孩儿冲着天上不停地摆手,大声喊道:落在这里!落在这里!飞机盘旋了一阵子,终于找准了位置,安全地降落在了桃园。
机翼煽动出来的巨大风浪,把有些人戴的帽子都吹掉了,为了看到眼前真实的飞机,我们拼命往前挤,像瞎子摸象中的瞎子一样,只看到了飞机的一部分。有的男孩子为了看得更加清晰,观察到整架飞机的形状,还爬到树上和围墙上。我们实在没有想到,在天空中像个小玩具似的飞机落到地上后居然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厂里的救护车停在不远处,看到飞机降落平稳后,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迅速把伤员抬到了飞机上,不一会儿功夫飞机就飞走了。看着人山人海四处散开的人群,我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恍惚不已。
因为桃园一直闲置,厂里决定就在这片空着的桃园上盖起了十几幢两室一厅的家属楼,厕所在家里的那种。
大家想到以后自己的家可以像电影上演的那样,自己添买家具,桌子床也不用厂里带编号的了,可以买自己喜欢的写字台、席梦思,每个家庭都对搬家充满了向往。
听父母议论,厂里分房的条件很苛刻,其中有突出贡献的技术人员加一分;三代同堂的加一分;老大老二不是一个性别的加一分。
三个加分条件我家一个都不具备,看到父母焦虑的样子,我心里却暗暗高兴。虽然我也希望自己的家不再那么拥挤,我和安雨两人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空间,而不是再和父母挤在一起。
但是,我太不想和处了八年的邻居们分开了!我们从懵懵懂懂的小屁孩儿,到看着彼此慢慢长大,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大浩一家、徐林一家,还有冬梅,如果他们几家不一起搬走,那我也不想搬家了。
其实,我内心最舍不得的是徐林,想到搬家之后,我就再也不能经常看到他,看到他推着自行车每天从我家门前经过,冲着我露出白白的牙齿开心地笑,一想到这个问题,我难过的眼泪随时都能掉下来。
为了确定徐林一家到底能不能和我家一起搬到桃园那边,我认真地问他:徐伯伯和你们说搬家的事了吗?
徐林满不在乎地说:我才懒得问呢,反正搬不搬的我都是和徐炎住一个屋,在哪里住都一样。
我试探着问:那你希望我家搬走吗?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不希望你家搬走了!
我心里刚有点儿高兴,他话锋一转又说:其实搬走也挺好的,你家五口人住一间房子也确实太挤了点儿。
我瞪了他一眼道:你这话等于没说。
然后,我又下楼问了冬梅,冬梅忧郁地说:我想搬走,我实在不想在这里住下去了,我想搬到一个没有一个人认识我的地方。
我不高兴地问:连我也不认识的地方吗?
冬梅用身体撞了我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为了能分配到新房子,每家每户都费尽了心机,第一条有特殊贡献的不太好办,谁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为厂里贡献出什么来;第三条老大老二不是同性别的,也不好把哪个孩子的性别变更一下。
大家只好在第二条“三代同堂上”打注意,有希望分到房子的几乎每家都把老家还健在的老人接到自己家,一时间,街坊里到处都是颤颤巍巍的老头老太太,各路方言四起,操什么话的都有,原本就拥挤不堪的住房愈发显得拥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