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和冬梅家都如愿以偿地在“桃园”那边分到两室一厅的房子,除了我,全家人像过节一样兴奋。因为徐林家和大浩家不和我们一起搬走,想到分别即将来临,我的心情跌入冰点。
冬梅兴冲冲地跑上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时,激动的脸都红了。我知道她想离开所有的老街坊邻居,搬到一个无人知道她妈妈“丑闻”的地方。
徐伯伯白阿姨见到我父母开心地祝贺,徐林也乐呵呵地附和说:安雪要住新房子喽!
看我兴致不高,继续逗我说:开心就笑出来,干吗要装的好像不开心的样子?
我在心里默默地叹息一声:我哪里是装作不开心?我分明是想装出开心的样子呀!
我的秘密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包括冬梅。因为我觉得说出口的东西就已经变味儿了,它和放在心里的是不同的感觉。我不知道我对徐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无法用语言和冬梅描述些什么,本来从头到尾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当事人”甚至什么都还不知道。
我不是一个喜欢分享“秘密”的人,更不是一个喜欢倾诉的人,说出来的话如果别人不理解,还要费尽口舌解释一番,这样太麻烦了!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不如我慢慢消化就好。
自从冬梅妈妈和杜叔叔“私奔”后,我去她家的次数明显比原来多了,尤其是她爸爸上晚班的时候,家里只有奶奶带着小伟,他们丝毫不关心我们的举动,我和冬梅说话方便了很多。
一天晚上我下楼找冬梅,刚好碰见大浩扶着一个女孩上楼,楼梯中间的灯泡瓦数太低,灯光很暗,走到跟前我才看出是照片上的那个姐姐,好像生病很严重的样子,整个人都靠在大浩的身上,眉头紧皱。
我吓坏了,赶紧跑到姐姐的侧面,搀扶起她另外的一只胳膊,和大浩一起把她扶进了家。
我已经很久没有来大浩家了,他是个自尊心太强的男孩,因为家里的特殊情况,他不想外人看到家中“脏乱差”现象,有什么事找他了我都是站在门口和他讲话,他也从来不邀请我进屋。
才刚刚春天,大浩家的三张床上居然都铺着凉席,枕头褥子被子床单胡乱地堆在大床的床角,我赶紧跪到床上伸手去拿里面的褥子,却不知铺在哪张床上,大浩扶着姐姐用下巴示意我靠墙的那张小床是他的。
我把褥子拉平整铺在凉席上,又拽过皱巴巴的床单,铺在褥子上,把枕头被子也一一放好,一起扶着姐姐躺下,大浩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冲我苦笑了一下。
邻居们有一些关于大浩不好的议论,说看见他扶着女朋友从医院出来,她好像生了什么不好的病。女孩的父母一气之下把她赶出了家门。
饭桌上,连我父母也遮遮掩掩地说起这件事情,还说大浩家实在是住不开,张叔叔临时搬到单位宿舍了。我能感觉发生的不是什么好事,虽然好奇但绝不会像在小学时那样问父母:姐姐到底得什么病了?我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他们是不会告诉我的。
无论邻居们怎么议论大浩的不好和“缺家少教”,都不会影响他在我心目中像哥哥一样的感觉,我坚信:他不是一个坏人!
我父母说周日搬家,让我和安雨把自己的书和杂志整理一下,阅读过的能卖就卖掉吧,书搬起来太沉了。
我不高兴地小声说:看过的也不卖,我自己来搬。
看过的旧杂志我都按照日期,六本装订成一册,已经积攒了厚厚的几大摞,家里地方太小没有地方放,我全部用报纸包好,用绳子扎紧放在床底下的木板上。看到书我心里会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与满足,虽然它们不会说话只会静静地待在床底下,但让我知道它们一直在那里就好。
我父母把柜子里的衣服、被子用床单打了好几个大包裹,厨房的盆盆罐罐也都摞在盆子里,摆满了房子中间的空地上,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躺在床上,想到我只能在这里住最后三个晚上了,眼泪忍不住悄悄地流了下来,泪水打湿了枕巾,鼻子也囔囔的像得了感冒,怕他们发现我哭了,就使劲儿咳嗽。
周日还是来了,无论我怎样祈求时间过得慢一点儿,它还是如期而至。一大早,大浩小浩徐炎“欠爪”一群楼上的男孩儿全部过来帮忙,方阿姨把小凡叔叔也派了过来,父亲单位的几个小伙子骑着单位的三轮车也一起来到了我家。
我没有看到徐林,失望极了,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徐炎:你哥呢?
徐炎大声说:他一早就去单位借三轮车去了,他昨晚说公家的车晚上不让骑回来。
一会儿的功夫,徐林满头大汗地进屋了,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对我父母说:叔叔阿姨,咱们抓紧时间搬吧!今天好多搬家的,昨天说了半天他们才答应借给我的。
我妈拍拍徐林的肩膀说:徐林想的就是周到。
第一趟搬的全是用床单包着的大包裹,看着敞开的大门和地上摆的零零碎碎的东西,我妈说:安雪,你不用跟着过去了,这边屋里留个人吧!
我说:让安雨留在这边吧,我和他们一起过去,扶着被子别掉下来弄脏了。
安雨正抱着她的小提琴,不知所措地站在乱糟糟的厨房,听到我让她留下看家,忙不迭的答应下来,搬过一只小板凳坐在墙角。
来回几趟,我一直跟着徐林的三轮车走,他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他什么时候一回头都能看见我站在他身后,不禁乐不可支地说:安雪,我今天才发现你是一个跟屁虫呀!
我扭过头来故意不看他,说:你才是呢!
无论是这边的楼下,还是新家“桃园”那边,还是来回的路上,全是骑着三轮车、拉着板车兴高采烈搬家的人群,大家彼此见了面热情地大声打着招呼,原来不是一栋楼平时不怎么说话的,现在因为开心也都询问着分到了几栋几门几楼?我父母也开心地不得了,和大家开起了玩笑,气氛像过年一样热闹。
往楼上抬家具的时候,徐林和大浩互相招呼大家是“抬这里还是搬那里?”两人都是一头的汗。徐林像个壁虎似的贴着墙,上不去也下不来,脸都被家具蹭变形了。大浩见状急忙换到徐林这边帮他,两人对视一眼,友好地笑了笑。
搬到最后,家里的地上全部是些小零碎了,我父母让单位的几个叔叔赶紧把三轮车还回去,说这些小东西让楼上的几个孩子帮忙慢慢搬就行了,让他们改天到新家吃饭。
往楼下搬煤时,我妈懊悔道:这次忘了少买点蜂窝煤了,忘了搬家这茬事了。这边搬下楼,那边还要往楼上搬,太麻烦你们了!
徐林嘴甜地回答:不麻烦阿姨,有我们呢放心吧!
站在空荡荡的房间,像站在空旷的“大野地”,连说话都有了回音,我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我们住了八年的房间,第一次感觉到时间的飞逝。
墙上有些发黄的年画也松动了,有气无力地垂了下来;灯罩刚才搬家具时也被撞破了一角,每天我们一家五口,就是在这盏昏黄的灯下围坐在小方木桌下吃饭;床底下有几枚裹着灰尘和毛毛的硬币,安安总也找不到的军旗棋子“工兵”,此时正无力地躺在墙角......
看着这一切,我终于忍不住眼泪,靠在窗户框上哭了。
这时,徐林在外面大声喊:安雪,走喽!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哭就假装没有听见,看我不答应,他快步走了进来,看我站着一动不动觉得奇怪,伸过头来一看发现我哭了,没心没肺地像在大山中喊话一样:咳!哭个啥呀!又不是搬到天边去了,想来不是随时就过来了嘛!
听他这样说,我不禁哭出了声,觉得此时的心比这所房子还要显得空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