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章是对前一章十分必要的回顾。
在以法莲·福斯特一天最早的一批客户中,来了一位白发小男孩,既不好看也不难看。以法莲在十字大街上经营着一个商铺,就在鲍厄里街东边;他卖牛奶,鸡蛋,和其他一些杂货——到了冬天,他的职业身份会有所增加,身兼猪肉和腊肠肉的伙食营销商,在寒冷的季节,在这一带,这是一个非常兴旺的生意。
公平的美国能够媲美古希腊的就是对猪肉的爱。在应季的时候,你就会看到,街道上那些商铺密密麻麻,陈列着最讨人喜爱的冬季美食;美丽的红色和白色的肉片,巨大的火腿,或新鲜或烟熏,或肋条或前腿——在它们旁边,还有一个脸颊鼓鼓的笑眯眯的猪头,竖着两只肥美的耳朵。但是,对一些人来说更有吸引力的,是香料浓郁的腊肠肉,或者胶状的猪头肉冻。
在准备后一种货品时,可敬的以法莲总是令人称奇;居民们对香肠经销商委以了巨大的信任——当然,这一切是他应得的。而且他理应得到更多。他是这里住过的最好的那种人。人们时常说,他永远不会去北河[5]放上一把火;福斯特一路稳步发展,就算是在金钱事务上,他也比那些有着更多狡猾名声的家伙们要更快更稳。他是不假算计的那种人,本性善良,自由,并且慷慨。无可否认,这是一种谦逊的姿态;不过他依然因此获得了信誉。他有一套做生意的窍门,就是让自己吃点小亏——既保证不缺斤少两,还故意多找错一些零钱给顾客。
尽管柜台的上方就挂着一个大家都熟悉的招牌“不可轻信”,但是以法莲却轻信过很多次——特别是来自贫穷人家的恳求,或者是父母一方卧病在床。尽管有几次也造成了对他来说不小的坏账,但不可思议的是,从长远来看,他并没有真的损失。
一次,一个已经逾期一年的大宗订单几乎要完全亏损了,债主是一个贫穷的临时木工,而且他又搬到了城市的另一个地方,但当情况有所好转了,他就在一个清冷的夜里找上门来,堂堂正正地付清了欠款,还为以法莲的妻子做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工具箱。另一个,是一位拖欠了很长很长时间的穷女人,孩子们都还小,他给她放宽了几乎一整个冬天的期限——否则,他们就要忍饥挨饿——她的丈夫,一个既放纵又得过且过的货色,死了之后,她便被她的朋友们带走。但令人称奇的是,不久后,她就找到了雇主,在三个街区以外的一个有钱人家里做厨师,而就是这同一个女人——现在在那个好地方被养得又胖又红润,不仅付清了所有的旧债,已经欠了那么长时间(尽管以法莲自己曾经告诉她没关系,过去的就过去了;但是这位已经有钱了的厨师却生起气来)不仅还清了欠款,还给她的老朋友送上了一大宗有利可图的生意。关于他的善行,先是在主妇们之间流传,后来又传给了其他的人;然后你就相信了其实以法莲没有失去任何东西。所以像他那样好心肠的人,应该说有足够的回报去冲抵那些真正的烂账;而那些一直都没有返还的——确实不幸的坏账,他也就彻底放弃了。
这就是那位走运的亚麻发色的小男孩,前来寻求的那个人物。小男孩看起来好像没有做过任何晨间洗漱;既光着头,又赤着脚;还有就是,他看起来大约十岁那么大。
“你是谁呀,我的先生?”以法莲问,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小孩,尽管他认识,至少他认为自己认识,在这十几个街区住的每一位母亲的孩子。
那颗低垂的脑袋抬起来望着店主的脸,然后回答说别人一般叫他杰克。
“你打哪儿来呀?”以法莲又问。
杰克先生又抬起头,但是却什么也没说。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这是孩子们偶尔会发出的那种半是呼吸的叹气:仍旧看着以法莲的眼睛。
“我想讨要一些早餐,”最后从他的嘴巴里冒出这句大胆的话。
正在门前往外拖牛奶罐的以法莲顿了一下,有点惊讶的同时,他还有一些称意的虚荣。不是所有的男人,或者女人,都会被那种小小的不幸,还有杰克简洁的语言风格所吸引。那不是一种厚颜无耻或者长年乞讨的人惯有的冷酷语调。这更像是一种诉说——先生,我看出您的好心,而且它总是乐意施善。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十个月以前,以法莲收养了一位白头发的小男孩,和杰克差不多大,不过年纪更小一点。在一个悲伤的命运之夜,三位医生给那个小东西会诊、施药,然后又成功地拖了五天。在小白头比以往更加苍白的时候,他死了。从那个时候起,店主的心就更加容易被小孩子所触动。
没有任何的烦扰,也无须任何商量,牛奶商和小男孩似乎在无声中达成一致,形成了一种默契。新帮手接了活儿,他们互相帮衬着打点一切,让各物归还其位。黄头发的小男孩先给石板路洒水,然后清扫干净;他也会在铺子里间忙活一些事——而那些曾经是店主自己才做的。
当以法莲在货品之间忙来忙去的时候,会因为陷入沉思,而不止一次地停住手中的活儿;很可能他在自己的脑子里权衡过新来者的忠实度——现在他时不时地待他很亲密。至于有什么特殊的念头曾经掠过小黄头的脑子,我已经忘了。
但是我应该知道的,因为我自己这个被遗弃的流浪者,找到了这个珍宝一般的牛奶商。是基督教精神影响了你,以法莲,不管你有没有意识到。如果我曾经粗暴地答复你,那我可能会为此失去身体——或者失去灵魂;因为我曾是如此的困苦——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当我马上就会将逐渐熟悉了的犯罪,变成更糟糕的行动时——就是在这个重要的转折时刻,你收养了我,教育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