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台来花草原静悄悄的。工地上的人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条老狼正在实施它的伟大计划。这个计划,在人看来是无法实现的,也没有必要去实现。“动物嘛,只要能果腹,只要能活着,就足够了。动物没有更多的想法,更不会有高尚的品质。”人有这样的想法,是不了解动物。其实动物身上有很多类似人的想法与行为。这样看来,发生在顿巴身上的事就不难理解了。
顿巴来不及喘口气,又开始行动了。
它顺着刚才的气味轻车熟路来到帐篷前。这是一间仓库,里面堆放着一些材料。怎么进入仓库呢?顿巴围着仓库转了一圈,杰雪的气味来自仓库的一角。
顿巴的大嘴紧紧贴在帐篷上,头狼的气味越来越浓。它嘴上用力,想顶开帐篷,可帐篷只是凹进去一点。帐篷柔软,光滑,结实,顿巴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无奈之下,它转到帐篷一角,这里的帐篷绷得紧紧的,可以划开。顿巴张开大嘴,锋利的牙齿一下划破了帐篷。只听“哧拉”一声,帐篷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本以为可以进去的它却发现眼前堆着一些工具,堵住了道路。顿巴大失所望。
时间一点点儿过去。顿巴急得团团转。忽然,它眼前一亮,马上回到了豁口前,叼住豁口的一角,身子用力,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再看,帐篷被撕破了一条。它轻松钻进了帐篷。
帐篷里黑得什么都看不见。
顿巴嗅着气味来到杰雪面前,叼起头狼,出了帐篷。
顿巴很高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它圆满地执行了所有的计划。
顿巴决定为杰雪一家再造一个新狼巢。新狼巢就选在旧狼巢旁边。它开始挖洞,身子微倾,后肢略蹲,前肢不停地往外运土。它曾是挖洞的高手,挖过无数个洞,可绝没有挖过这样一个特殊的洞。这个新洞不是供狼居住的,而是用来埋葬同伴的。顿巴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同伴……往后还有同伴吗?这方圆百里大概也只有它这一条狼了。
一个新的狼巢挖好了。
顿巴把杰雪一家安放在一起。做完这一切后,它蹲在洞口默默注视着这一家。它们原本生龙活虎,最大的奢望就是填饱肚子。它们的要求过分吗?为了这基本的生存,却招来杀身之祸,眨眼之间,它们就倒下了,陪伴它们的将是永远的黑暗与寂寞。
时间不等人,赶在天亮之前,一切都得做好。顿巴考虑得很周全,仔细处理过狼巢,确信没有破绽,才离开伤心之地。从此,杰雪一家,还有这个狼群就只能深藏在顿巴的记忆中了。
一个不寻常的夜晚就这么过去,忙碌了一夜的顿巴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顿巴没有想到,它轰轰烈烈的举动给工地带来前所未有的不安与恐惧。
第二天起来,工人们发现旗杆上的“狼”没了。
最先发现的是二全。二全大呼小叫地冲进帐篷,没头没脑地来一句:“狼没了!”
没有人理会二全——帐篷里的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二全又重复了一句。
“狼没了。”他用手指了指头顶,“旗杆上的狼皮没了!”
“你说什么?”王立平一把抓住二全,疼得二全一个劲咧嘴。得到肯定答复后,王立平推开二全,跨出帐篷。
果然,旗杆上的狼皮不见了。再看,绳子是被咬断的。
王立平记得清清清楚,起夜时,他特意留意了旗杆,那张狼皮还呼呼啦啦地发出响声。想不到只几个小时,狼皮却不翼而飞了。王立平低头沉思,一句话也不说。
“一定是狼干的!是同伙救了它!”
二全的声音不高,可在众人听来不亚于一记闷雷,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二全身上。他们不是感到稀奇,而是感到后怕:附近还有狼!狼神出鬼没,救走了同伙,这太不可思议了。稍有不慎,狼很可能出现在床榻边,到时……每个人心里都开始害怕,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王立平始终不说话,目光一片灰暗,一个劲儿地看二全,仿佛是他给狼通的风报的信。二全心里“咯噔”一下:总看我干嘛,有能耐去找狼啊!二全想了想,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工地上留下一条清晰痕迹,那是顿巴拖动参花留下的,可出了工地,痕迹就模糊了,最后消失在草原深处。
众人面面相觑,又呆呆地望着草原深处。仿佛那里还有摧不毁,打不垮的狼群。这台来花草原到底有多少条狼啊?众人的行动空前一致,纷纷调头,向工地走去。他们的脚步越来越快,似乎晚一步,就有被狼追上的可能。
二全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要摔倒。前面是五大三粗的王立平,他本能地伸出手搭一把,却鬼使神差地推了王立平。
王立平一惊,他太熟悉这个动作了。杰雪就以这种方式攻击过他;参花也这样攻击过他。王立平头皮都炸开,汗毛根根竖起,“嗷”的一声尖叫,身子向前蹿去。随手夺过一把铁锹,看都不看,就向后砸去。多亏二全躲得快,没有砸着。当王立平看清是二全时,大声吼道:“你干什么?”吼完后大口大口呼吸着,一脸汗水。
众人惊呆了,不知所措地看着王立平。
从这天起,王立平的话突然少了,目光发呆,长时间盯着某一处。
紧张、恐惧的气氛笼罩在工地上空。
随着时间推移,恐惧的气氛有增无减。
早晨起来,少年毕力格打开仓库,发现仓库被撕开一条长长的口子,他迅速把这一情况报告给了领导。领导意识到问题严重,匆匆赶到这里,一查,东西没有丢,帐篷却无缘无故撕开了一条口子。再查,有人记起,当时仓库里存放了一张狼皮。
狼皮不翼而飞。
狼皮是王立平的。王立平打狼有功,狼皮就归了他。他说,狼皮防寒隔潮,是治疗关节炎、风湿病的良药。确实如王立平所说,狼皮确有防潮御寒的功能,尤其对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来说,不仅是绝好的良药,还是上好的被褥。冬天睡在狼皮上,越睡越暖和,身下就像有一个火炉。这个火炉还有败火、祛湿的功能。
不是所有的狼皮都这样,只有冬季的狼皮才有如此神奇的功能。经过一秋,狼身长出一身又厚又密的绒毛,才能抵御严寒。春天是狼掉毛的季节,这个时候的狼皮是万万要不得的,用不了多久,被毛掉得一干二净,最后就变成名副其实的狼“皮”了。
王立平听说狼皮被盗,一头闯了进来,傻乎乎地望着存放狼皮的地方。看了半天,才发现帐篷上的牙印和地上凌乱不堪的狼爪印。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走出了帐篷。
以王立平的性格,他的东西丢了,还不闹得天翻地覆。眼下,他却一反常态,目光空洞,表情僵硬。不管看谁,目光都发直发呆,仿佛一夜之间不认识了众人。王立平心里最清楚是谁偷走了他的狼皮,至于是不是劫走参花的那条狼干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狼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没,而他们却浑然不知,这太令人恐怖了。
过了几天,王立平的情绪并没有好转,而且越来越不对劲。从前最好热闹的他一直不说话,表情僵硬,神情恍惚,做事丢三落四……嘴里叨叨咕咕,也听不清说什么,偶尔还会突然笑起来。他的笑有些人,只见一咧嘴,露出一排说白不白,说黄不黄的牙齿,却听不到笑声。表情不像笑,更像哭。更可怕的是,他整夜整夜不睡觉,一动不动坐到天亮,像个木头人。与往日判若两人。
大家都为王立平担心。
有人忽然想起少年毕力格说过的话。狼是高智商动物,它们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即使等上十年八年,也记着谁是仇人,谁是恩人。现在看来,王立平已经中了这个魔咒。
上面怕王立平出事,决定让他离开工地。走的那天,十几个人护送王立平。
临上路之前,王立平双眼空洞地看着台来花草原深处,喃喃自语:“狼也是……生灵……千万不要打……打扰它们……”王立平是对自己说的,也是对别人说的。这是他经历这么多事后对自己的深刻反省。
一路上,王立平一语不发,始终望着草原深处……这位自诩打狼英雄的汉子,却在狼没有绝迹的时候黯然离去。
王立平离开后,笼罩在工地上的恐惧气氛并没有随之消失,反而变本加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