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放在工地上的几张狼皮先后丢失了。
这件事发生得有些蹊跷,存放狼皮的帐篷统统被撕破一个豁口。豁口的形状,大小几乎一模一样。这显然应该是狼做的。狼把同伴的尸体盗走了。至于是不是同一条狼,已经不重要了。奇怪的是,狼的目的明确,它们来这里,只为了几张狼皮,悄悄地来,悄悄地走,绝不打扰人。这是什么样的狼啊?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每次来工地,仅仅留下有限的爪印。出了工地,就再也没有它们的踪迹了。
狼一旦把同伴的尸体搬运完了,它下一步的目标是什么?它会不会悄无声息地在深夜里出现在众人的床榻前。这样一想,每个人都感到脑后凉飕飕的,仿佛锋利的狼牙随时随地伸向这里。
原本当宝物一样保存的狼皮,现在成了招来麻烦的罪魁祸首。
现在,只有喜子还保存着一张狼皮。这张狼皮就放在他的床下。
“扔得越远越好!”众人异口同声地说。
“不行!”二全拖着虚弱的身体制止了大家,“狼一旦找……不到同伴……就会……怪罪我们……那我们的麻烦就更大了……”
“那怎么办?”
“放在……狼经常……出没的地方……”二全说得有道理。
现在狼皮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扔,扔不得;要,要不得。只能按照二全的说法去做了。
有人把扔到草原深处的狼皮又捡了回来,放在他们唯一知道狼经常出没的地方——狼爪印消失的地方。二全亲眼看着完成,才放心离去。
王立平离开工地后,二全和喜子就失去了主心骨。说来也怪,王立平走的当天,二全就开始拉肚子,吃了很多药都无济于事。几天过去了,二全的病不仅没有好转,而且越来越严重,拉得都提不上裤子了。工地上医生说,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实在不行,就送城里的大医院吧。可二全的情况特殊,这种病怎么上路啊!
原本壮硕的二全瘦得可怜,都脱了人相,病情却依然不见好。
夜里,二全急三火四地跑出帐篷,开始解手。正在他准备提起裤子的时候,发现远处隐隐约约走过来一个人影,近了,才看清,根本不是人影,而是狗,不,是狼!狼嘴里叼着一块狼皮。二全一下栽倒在地,身子哆嗦不止,忘了呼喊,忘了逃跑,眼神迷离,恐惧地看着狼。
顿巴认出了二全。它怎么会不认识二全呢?二全是王立平的帮凶,是杀害头狼、母狼的罪魁祸首。顿巴轻轻放下嘴里之物,向二全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二全看得真真切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而顿巴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这不是它记忆中的那个二全,眼前之人脸色蜡黄,瘦得可怜,而且衣衫不整,几近赤裸,身子抖得像筛糠。更奇怪的是,他明明是个人,却没有人味。老狼顿巴放过了二全——它转过身子,叼起同伴的尸体,走进茫茫夜色。
第二天早晨,才有人发现了二全。人们赶紧把他抬回帐篷,问他发生了什么。最初,他一句话也不说,仿佛是第二个王立平。后来,大家从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奇怪的是,二全的病却好了。
大家一致认为,二全的病之所以好得快,是过度惊吓的结果。他得感谢那条老狼,如果不是那条老狼,说不准,他会把小命扔在这里。可大家不明白,老狼为什么放过二全呢?当然了,大家不能当着二全的面问,也不能议论纷纷,只能在心里犯嘀咕。
大家当然不会理解。二全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身上既没有人味,也没有肉的香味,有的只是散发着恶臭的粪便味道。狼怎么能对一个这样的东西下手呢!
顿巴虽然放了二全,可大家的心情并不轻松。工人们由于担心受到狼出其不意的袭击而终日提心吊胆。工地上失去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只好组织起人守夜,猎枪再次回到人们手中。这次,即使有猎枪壮胆,他们仍不敢掉以轻心。夜里,每个人都睁大眼睛,精神高度集中,很怕一时疏忽,让狼溜进来。就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半个月过去了,他们并没有遇到传得神乎其神的狼,甚至连狼爪印也没有再发现。
顿巴终于完成了伟大的计划,把同伴一个个接了回来,埋葬在狼巢。从此,它再也不孤独了,想它们的时候,就去狼巢看看。看看那些长满青草的土丘就如同见到了同伴。
顿巴再也没有去过工地。
二全奇迹般病好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工地。没有多久,喜子也离开了。离开当天,他发誓,再也不来草原了。
多事的春天终于过去了,日子悄然进入了夏季。
顿巴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食物已经不是问题了,今年雨水格外照顾台来花草原。台来花草原一改去年的荒凉景象,变得水草丰美。这么美的草原,当然是各种动物的天堂。顿巴不仅恢复了体力,毛色也渐渐有了光泽。不过,它仍是昼伏夜出。没了同伴相陪,什么时候捕猎又有什么区别呢?方圆几百公里,只有它一条狼,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它都注定孤独。
筑路大军不断往草原深处挺进。一个个帐篷搬走了,沿路留下了触目惊心的垃圾。
月亮升起来,顿巴借着月光,寂寞地走在狼道上。新修的铁路像一把利刃,拦腰截断了狼道。每次去泡子都要翻过高高的路基。
顿巴喝足水后,也不忙着离开。它半卧在泡子边,抬头仰望明亮的月光。台来花草原上的月光是如此的皎洁,就像用水洗过一样,宁静、素雅、轻柔……略带着湿漉漉的气味。望着望着,顿巴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伙伴,想起狼群。那时,狼群是草原上的主人,它们无忧无虑,快乐的生活。每次来泡子,也是狼群最开心的时刻,它们在水里追逐,嬉闹,玩耍。有时,会有两条狼走出伙伴的视线,互相舔着对方,那是一种友好的表示,说不定,几次友好往来,就会有一条新的生命诞生……顿巴的思绪越飘越远。现在,它成了名副其实的孤狼了。不知那些离它而去的伙伴,生活得怎么样,它们什么时候能够再次回到狼巢……
顿巴咧了咧嘴,这该是一种妄想了。它收回纷乱的思绪,独自享受着夏虫的歌声。夜里,成了各种小昆虫的舞台,各式各样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你唱罢,我登场;你引吭高歌,我低首吟诵;你载歌载舞,我即兴演奏……台来花草原的夜色从来没有像这般温馨宁静。如果能与同伴一起享受这美景就更好了,不知不觉中,顿巴的思绪又回到狼群身上。
夜色淡薄了,红红的太阳露出地平线。
顿巴甩了甩身上的水珠,它要回去。尽管没有人打扰,尽管只有它一条狼,但多年来养成的生活规律是很难改变的。顿巴深情地看了一眼泡子,走向狼道——一条草原小径,蜿蜒伸向台来花草原深处。
顿巴爬上路基时,并没有发现远处驶来一辆轨道车。其实,老狼非常熟悉这些庞然大物,它们经常来往于铁轨上,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物资,驶往草原深处。有时,上面还坐满了人。老狼眼前老是晃动着一些熟悉的身影:杰雪、参花、灰灰、可爱的小狼……不知怎么了,最近几天里,老狼顿巴总是无缘无故地想起这些伙伴。
“嚓嚓嚓……”顿巴听到响声时,已经晚了。一列轨道车正向它急速驶来,还没等它看清楚,轨道车已经到了眼前。轨道车就像拉满弓射出来的一支响箭,又像威力四射的一颗炮弹,狠狠地撞向顿巴。它飞了出去,它的身子是那么轻盈,像汽球,飘飘悠悠;像一片树叶,被狂风卷起;更像断了线的风筝,翻着跟头……顿巴的身子急速旋转着,“砰”的一声落在铁轨上,还没容它“哼”一声,轨道车呼啸着轧了过去。
顿巴的表情非常安详,大大的狼眼明亮、单纯,就像台来花草原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又像月光下平静的泡子,好奇地注视着越升越高的太阳。
是毕力格掩埋了老狼顿巴。在那之后,他也离开了工地。
毕力格走时,正是清晨,台来花草原异常的宁静与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