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上发生了谋杀案,对客人们来说这种经历恐怕不会太痛快。兴许您没有经历过,但我可以告诉您,您很幸运,因为——”波洛变得越发像个外国人了,“-i1y.duuis.vouscomprenez(法语。意为:烦心的事,您懂吗?”——译注。)?人们会问您时间啦、日期啦以及一些无礼的问题。“他接着问道,”您认识那孩子吗?““嗯,认识,雷诺兹家在这一带无人不知。周围的人大部分我都认识。在这个村子里人们彼此都认识,只不过了解的程度不同,有的关系亲密,有的也算朋友,有的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乔伊斯这孩子怎么样?”
“她——怎么说呢?——无关紧要。她声音怪难听的,尖叫着似的。真的。关于她我就记得这么多。我不太喜欢孩子,大多数都叫我心烦。乔伊斯就叫我心烦。她一开口,就说自己怎么样怎么样。”
“她没什么意思?”
米切尔·加菲尔德有点诧异。“我觉得没什么意思,”他说,“她干吗非得有意思才行?”
“我的观点是没什么意思的人被谋杀的可能性很小。人们被谋杀一般是出于想得到什么,担心或者爱慕。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但一般都得有个前提——”他停下来看看表,“我必须走了,还有个约会。再次向您表示祝贺。”
他沿着小径十分谨慎地向下走去。他暗自庆幸今天总算没有穿那双夹脚的漆皮鞋。
米切尔·加菲尔德不是那天他在地下花园里遇见的惟一的人。到达花园底部时,他注意到有三条小路,延伸的方向略有不同。在正中间那条小路路口处有一个树桩,上面坐着一个孩子在等他。她马上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想您一定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吧?”她问。她的声音清晰,语调犹如银铃一般。她弱不禁风,与地下花园有某种相匹配之处。简直像个小树神,像个小精灵。
“对,我就是。”波洛回答说。
“我是来接您的,”孩子说,“您是来跟我们一块喝茶的,是吗?”
“跟巴特勒夫人和奥列弗夫人?是的。”
“那就对啦。她俩一个是我妈妈,一个是阿里阿德理阿姨。”
她嗔怪道,“您来得太晚啦。”
“真抱歉,我路上停下来跟人说话去啦。”“嗯,我看见啦。您是跟米切尔说话,对吗?”“你认识他?”
“那当然。我们在这儿住了很久啦。我谁都认识。”
波洛不知她几岁啦,就问她。她回答说,“我十二岁。明年就要上寄宿学校了。”“你高兴吗?”
“到那儿才知道。我觉得不太喜欢这个地方啦,不像过去那样喜欢。”她又说道,“我想您最好跟着我走,请。”“当然。当然。我来晚啦,真抱歉。”
“哦。其实也没关系。”“你叫什么?”
“米兰达。”
“这名字挺适合你的。”波洛回答道。“您是想起了莎士比亚的作品吧?”“对。你在课文中学到过吗?”
“对,埃姆林小姐给我们朗诵了一部分。我又让妈妈朗诵了一些。我很喜欢,听起来美极了。一个勇敢的新世界。现实生活没有那么美好,是吗?”
“你不相信是真的?”“您相信吗?”
“总是有一个勇敢的新世界的。”波洛说,“但是,你知道吗,只是对于相当特别的人存在。是那些幸运的人,那些人的心灵深处藏着这么一个世界。”
“哦,我明白啦。”米兰达回答说。她显得不费吹灰之力就弄懂了,至于弄懂了什么波洛却疑惑不解。
她转过身去,沿着路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我们走这条路,没多远,可以从花园的篱笆墙里钻出去。”她接着又扭过头向后看,用手指着说,“那边那中间从前有喷泉。”“喷泉?”
“对,好多年前有。我想可能还在。在灌木丛跟杜鹃花什么的下面。都弄坏了。您知道吗,人们一点一点都拿走了。可从来没见谁拿点新的来。”
“真有点遗憾。”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您非常喜欢喷泉吗?”
“dM(法语。意为”依具体情况而定“——译注)。”波洛回答说。
“我学了一点点法语,”米兰达说,“意思是说依具体情况而定,对吗?”
“完全正确,你好像学得挺不错的。”
“大家都说埃姆林小姐教得好。她是我们的校长。她严格得要命,也有点厉害。但是有时候教给我们某些东西,她眉飞色舞。”
“这说明她真是一个好老师,”赫尔克里·波洛说,“你对这里挺熟悉的——似乎每一条小道都了如指掌。你常来吗?”“嗯,是的,我最喜欢来这儿散步。您知道吗,我要是来这儿,没人知道我在哪儿。我爬上树——坐在树枝上,看下面的动静。我喜欢这样,观察各种动静。”
“什么样的动静?”
“主要是鸟儿和松鼠。鸟儿老吵架,是吗?不像诗里所说的‘小小的鸟儿相亲相爱’,事实上不是那么回事,对吗?我还观察松鼠。”
“那你也看人吗?”
“有时,也看。但是很少有人来这儿。”“为什么呢?”
“我猜他们是害怕。”“为什么要害怕呢?”
“因为很久以前在这儿有人被害啦。我是指这里建成花园之前。以前是个采石场,有一个大石堆还是沙堆,就是在那儿找到她的,在里面埋着。您觉得那句老话是真的吗——说有的人生来就注定要被绞死或者注定要淹死?”
“现在没有人生来注定要被绞死啦。在这个国度里不再绞死人了。”
“但是有的国家还有绞刑,他们在大街上把人绞死,在报纸上看到的。”
“嘿。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米兰达的回答似乎答非所问,但波洛觉得她可能是要作出回答。
“乔伊斯淹死啦。”她说,“妈妈不想让我知道,但我觉得她这么做太愚蠢,您说呢?我是说,我都12岁啦。”
“乔伊斯是你的朋友吗?”
“是的,可以说是非常好的朋友。有时她给我讲相当有趣的事。全是关于大象啊,邦主之类的。她去过一次印度。我要是去过印度就好啦。乔伊斯和我老是互相讲自己的秘密。我没有妈妈那么多好讲的。妈妈去过希腊,您知道吗,她就是在那儿认识阿里阿德理阿姨的,可她没有带我去。”
“谁告诉你乔伊斯的事的?”
“佩林夫人,是我们的厨师。她跟来做清洁的明登夫人谈起来,有人把她的头摁进了一桶水中。”“知道那人是谁吗?”
“我哪里知道。她俩好像也不知道,但她们都挺笨的。”“你知道吗,米兰达?”
“我不在场。我那天喉咙疼,还发烧,因此妈妈没带我参加晚会。但我想我能弄清楚。因为她被淹死啦,要不我怎么问您是不是觉得有人注定是要淹死的。我们从这儿篱笆里钻过去,当心您的衣服。”
波洛紧跟在她身后。从石场花园穿越篱笆对于小精灵一般苗条的小向导来说倒不难——实则是宽敞得很。然而她却担心波洛过不去,警告他当心有刺,又替他拉着篱笆上容易挂衣服的边缘。他们从花园的一堆混合肥旁边钻过去,转个弯绕过一个坍塌的黄瓜架,就看见了两个垃圾箱。外面是一片整齐的小花园,种的多是玫瑰。从这里没费多大劲就到了一幢小平房前面。
米兰达带路从一扇开着的落地长窗走进去。就像一位收集到了一种稀有的蟋蟀的昆虫学家那样骄傲地大声说道:“我把他带来啦。”
“米兰达,你不是带他钻篱笆的吧?你应该绕道从旁门进来的。”
“这条路不更好吗,”米兰达回答说,“又快又近。”“我怀疑也难受得多。”
“我忘了,”奥列弗夫人说,“我给你介绍过我的朋友巴特勒夫人吧?”
“当然哪,在邮局里。”
所说的介绍相识实则是在柜台前排队的时候,只不过一会儿功夫。现在离得这么近,波洛可以好好打量一下奥列弗夫人的这位朋友啦。上次看见的只是一个戴着头巾,身披雨衣的苗条女人。朱迪思·巴特勒约莫35岁,若是把她女儿比作小树精、小精灵的话,朱迪思本人则像是一个水精。甚至像是一个莱茵河女神。她弱不禁风,长长的金色秀发披在肩头,鹅蛋脸,颧骨略微有些突出,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大眼颜色恰似大海。
“很高兴能当面向您致谢,波洛先生。”巴特勒夫人说,“阿里阿德理一请您就来啦,您真是太好啦。”
“只要我的朋友奥列弗夫人请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干呀。”
波洛答道。
“胡说些什么呀。”奥列弗夫人嗔怪道。
“她相信,十分确信,您能把这桩残忍的事查个水落石出。米兰达,亲爱的,你去一下厨房好吗?烤饼在炉子上托盘里。”米兰达转眼就不见了,离开的时候冲着母亲微笑着。微笑分明像是在说“她想把我支开一会儿。”
“我尽量不让她知道,”米兰达的母亲说,“知道这件可怕的事。但我想从一开始就几乎没有这种可能。”
“的确如此,”波洛回答说,“在居民区中没有什么比灾祸降临的消息传得更快的了,尤其是一些叫人恶心的灾祸。不过,”他接着说,“谁也不能生活在真空中,与周围的一切隔绝。而孩子们似乎特别善于了解这种事。”
“我不记得到底是彭斯还是沃尔特·司各脱爵士曾说过,记笔记的人中藏着一个孩子,”奥列弗夫人说,“而说话的时候她心里完全明白。”
“乔伊斯·雷诺兹的确像是目睹过一桩谋杀案,”巴特勒夫人说,“简直叫人无法相信。”
“你相信乔伊斯真的目睹啦?”
“我是说无法相信目睹了这样一件事乔伊斯早些怎么没说。这似乎不像乔伊斯的性格。”
“这里每个人见到我,”波洛平静地说,“似乎都说乔伊斯·雷诺兹这孩子尽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