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贺衷寒一团增援蒋介石时,林虎军闻蒋介石的总指挥部在此,以为援军已到,竟不战而逃。路上遇到程潜带的东征军第三纵队,被打得溃不成军。到11月底,东征基本结束,多年来四分五裂、纷乱扰攘的广东,获得了完全统一。陈炯明从这一次战败以后逃到香港做寓公去了,结束了他一生的政治生涯。
东征军会师潮梅。总指挥部在汕头,蒋介石、何应钦及周恩来均在汕头驻扎。
蒋介石召集营以上的军官会议,会议完了,举行宴会。梅县县长盛情款待。每套餐具旁边都放着上桌客人的红纸条。主人叫每个人的姓氏,脱帽鞠躬,邀请入座。当大家都坐好之后,脸刮得干干净净,留着嘴唇上的小胡须的蒋介石,微笑着环视各个人的面孔,说道:“本人虽为三民主义之信徒,对于共产主义之同志,敢自信为最忠实同志。”他举杯向周恩来示意。
周恩来举杯:“为第一次东征以来死伤的百余人,为第二次东征阵亡的597人,祭酒!”
一个接一个地上了八道菜,随后,在每个人面前放上一小碟甜汁,在桌子的正中间放上甜面酱和烤鸭。一些人把烤鸭片蘸着甜汁吃。
蒋介石不喝酒,只是文雅地撕着鸭肉。有半数以上的人已经酩酊大醉。周恩来很能喝酒,他打了两个通关,县长也打了一次通关,周恩来嘿嘿笑着,并无醉意。
苏联顾问跷起大拇指:“无论中国将来怎样,你总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周恩来又和何应钦打起通关,输了拳就痛快地干杯,赢了拳就很严肃地举起酒杯等待对方喝酒,以他那简单明了的语调,闪烁动人的目光,执行酒令时大公无私的态度,全场都为之喝彩,何应钦输了拳也不敢抵赖,俯首帖耳地喝酒。
甜食过后又上了更为丰盛的八道菜,而后又是甜食,最后又第三次换上八道菜。
每上一道菜都喝一杯酒。
周恩来喝得很多,脸上泛着红色。蒋介石掏出纱绢擦擦嘴,走到周恩来身旁,挽住他的手臂,领着他走到门口,小声问:“你把军中和校中的共产党员以及加入国民党的共产党员名单,交给我看一看。”
周恩来似醉非醉:“哎哟,这么大的事,我要请示中央才能决定。你先等着吧,我去把那半瓶酒喝完再说……”
蒋介石惊讶而失望:“他还没醉?”
贺衷寒喝醉了。他独自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经风一吹,哇地一口吐了。蒋介石厌恶地躲到一边。贺衷寒却追了上来,边追边哭:
“校长,校长!天下哪有如此不公!他——李之龙在后方寻花问柳,竟当了海军局政治部主任,现在又当了海军局局长,他凭什么?老子也是第一期的,凭什么低他三级……”
“你听谁说的?”蒋介石也有些吃惊,“你喝醉了吧?”
“我没醉。听说他还要当中山舰舰长呢。”
“我怎么不知道?”
“校长,后方传的话可多了。说共产党要暴动,推翻国民政府,组织工农政府。
说汪精卫、王懋功都加入了共产党,共产党准备倒蒋,正在黄埔军核查账,说你——蒋校长有贪污……”
“胡说八道!”
“真的。你不信问问孙文主义学会的人。”
“不要再提你那个孙文主义学会。”蒋介石心里堵得慌,觉出太阳穴的脉搏在突突地跳,他脸上现出了怒容,嗓门已近乎喊叫了,“青年军人联合会和孙文主义学会,在国民党未改组前,不能承认!”
快乐的邓颖超和忧郁的陈洁如
11月20日,邓颖超作为省党部任命的潮梅特派员,来到汕头。见了周恩来,分外高兴。邓颖超一叉腰,兴奋地宣布:“我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你想不想听?”
周恩来怀着极大的兴趣,催促她快讲。
邓颖超放低声音,滔滔地说着。只见周恩来慢慢收敛了笑容,脸色由红变暗,渐渐地又红了起来。他勃然大怒:“你这算什么哲学?生孩子就不能革命了吗!你为什么自作主张,一下子变得如此幼稚,如此轻率!”他不再说了,把身体别转过去,气呼呼地不理邓颖超。
原来10月份的时候,邓颖超发现自己怀孕了。想想自己刚21岁,在广州的工作局面还没有打开,再添个孩子不是累赘吗。她一下狠心,去街上买来打胎的中药,咕咚咕咚喝下去。药性发作,疼得她在床上直打滚。孩子是打掉了,可她身体也损伤很大,面色蜡黄。她母亲杨振德从天津赶来,也把她责怪了一番。
杨振德的经历也不一般。1946年9月,周恩来在南京同美国记者李勃曼谈起个人经历时,专门说到邓颖超的母亲。他说:邓颖超同志的母亲是一个中医,当她近六十岁的时候,还在红军总司令部当医生。国民党“围剿”、我军撤退时,邓老太太被俘,被押送到九江,国民党法官要她劝劝邓颖超不要当共产党员,邓老太太说,子女的事情我们父母管不了,即使蒋委员长也管不了自己的儿子——蒋经国当时正在苏联——法官无言以答,就把她囚禁在九江反省院。直到1936年谈判开始,1937年初才把她释放出来。
周恩来气消了,劝邓颖超多休息,恢复元气。可周恩来一出门,邓颖超也出去开展妇女工作了。她很愉快,因为她又在广东找到了她的志同道合者:何香凝、蔡畅、张婉华等。孙夫人偶尔来穗,也十分谈得来。比她年龄大出一倍多的何香凝,一拉她的手总爱重复那句话:“哎呀你那位周先生将来可不得了,我和仲恺就喜欢他,连我那两个孩子也阿哥长阿哥短地叫,没大没小……”邓颖超听了总不说话,心里喜滋滋的。
忧愁的是陈洁如。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蒋介石匆匆赶回东山的新居,告诉陈洁如:“明天晚上孔夫人请我们吃饭。她要我们3点钟到,但是我5点以前无法离开军校,到时你先去。”他在房间里来回踱着,脸上兴奋地发亮。自言自语:“这么久了,你我终于有缘同这位大人物共进晚餐了。”
陈洁如不以为然:“不就一顿饭吗?值得大惊小怪吗?”
“你根本没有搞懂!”蒋介石絮絮叨叨,“吃饭跟吃饭不一样。这是一个机会,它可以帮助我更接近宋家。而接近宋家,就是像接近总理一样。这个意思你懂吧!”
陈洁如无法否认蒋介石说的是事实。
蒋介石捧着杯子,变得和颜悦色:“广州的军事能人多得是,为什么偏偏让我当军校校长?我有运气。但我现在还缺少声望。你要知道,声望有时比地位还重要。
我要抓紧时机,把孙、宋、蒋三家连接起来,要越来越密切。”
翌日下午,陈洁如穿上她最好的白绉绸套装,白羊皮鞋,拿着一个白镶珠手提包和一把檀香扇,想给人以清新时髦的印象。3时,她准时来到南园附近的孔宅。
孔夫人宋霭龄把她迎进客厅。宋美龄已事先在那里了,拿把折扇,坐的姿势像是等待照相。
“蒋夫人,你对婚姻生活感受如何?你跟你丈夫吵过架吗?”宋霭龄问。
“没有。”陈洁如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尊重我的意愿,我也尊重他。我们就是透过彼此尊重而相安无事。”
“我听说介石是个脾气出奇坏的人,难道他没有责怪过你吗?”孔夫人狡黠一笑,“没有?那你一定是个极有忍耐力的人,竟没有同他吵闹过!”
“听孙先生说,介石一受刺激就暴跳如雷,是不是这样?”宋美龄望着陈洁如,问道,“当然,我不相信这一点。不过依我看,一个坏脾气的男人总比一个没有脾气的男人要好得多,你不这样认为吗?”陈洁如点点头,尽管她未必同意她的说法。
宋美龄继续问道:“告诉我们一些关于他第一位妻子毛夫人的情况,好吗?她反对你吗?故意找过你麻烦吗?对你怎么样?”
“毛夫人是我所认识的最可敬爱的妇女。”陈洁如照自己的感觉说,“她是虔诚的佛教徒,已经不问尘俗之事。当然,我们结婚以前,介石已征得她的同意,和她分居了。”
“那第二个妻子呢?你见过她吗?”宋美龄饶有兴味,“她长的什么样子?”
“姚夫人住有苏州,我没有见过她。听说她相当守旧,喜欢打麻将。我们结婚之前,她同意接受一笔五千元的款子,同意放弃将来对介石的一切赡养要求。不过介石每月还是另外给她一点不算多的补助。我们现在把她当作一位亲戚,介石对别人称她为经国的姨妈。”
直到5时,蒋介石风尘仆仆赶来,宋家两姐妹还在喋喋不休地问着。蒋介石满口抱歉迟到。孔夫人佯装愠色,但很快露出笑容。走进餐厅时,蒋介石被安排在宋霭龄和宋美龄之间,而陈洁如则坐在外交部长陈友仁和廖夫人之间。
晚餐是欧式的。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每个人面前的一大盆肉鸽。开动之前,宋美龄异常活跃,她如同主人一般宣布:“吃鸽子就像吃芒果,这两样东西都只能用手撕着吃,样子实在不雅,所以应该躲到浴室里去吃。可这里的浴室可容不下这么多人,只有请大家在这桌上静静地吃。记住!谁也不许看谁,也不许同旁人说话,直到吃完为止。大家赞成吗?如无异议,开始!千万不要东张西望,否则就难为情啦!”
宋霭龄带头鼓掌,夸她妹妹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到了离别的时候,宋氏姐妹要留陈洁如住一晚。孔夫人戏谑地说:“蒋夫人,难道你爱到这种地步,一夜也离不开你丈夫吗?”宋美龄也劝:“我真想和你多谈谈,可你现在让我们失望了!”
她们越劝,陈洁如走的念头越强烈。她讨厌别人对她的丈夫刨根问底。更使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的是:一顿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鸽子宴,却使蒋介石满脸红光,心花怒放,好像吃的不是白鸽,而是平白无故抓住了一只白鸽……于是陈洁如更多地陪同蒋介石进进出出,生怕会失掉他。
一天午餐后,国民党要员们聚集在财政大楼的国民党总部中,等候蒋介石发布最新要求的详情。他俩来到二楼,在走廊上并肩走着,后面跟着一群军官和卫士。
走到半当中,迎面过来一个年轻人,身穿制服,两手捧着一叠折好的报纸,停在蒋介石面前说道:
“你霸占我堂兄的军队,还把他手下两位最好的将领枪决,现在我要给你这个!”
说着,年轻人抖掉盖住手上的报纸,露出一支乌亮的手枪。
蒋介石和陈洁如呆住了。两个卫士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就要抢夺刺客的手枪。
还没等他们靠近,枪已经响了。只是性急中偏离了目标,子弹从蒋介石头顶上擦过。
蒋介石已经从惊吓中醒来,拉上陈洁如就往走廊另一头跑。卫士们一拥而上,与刺客搏斗起来。刺客寡不敌众,被下了枪,有一名卫士还朝他身上连开几枪,刺客倒下了。听见枪响,蒋介石回头望望,一名赶上来的卫士告诉他:“是许崇智的堂弟。
已经被我们解决了。”
受惊不浅的蒋介石变得对周围的一切都疑神疑鬼。
一场排斥异己的阴谋在蒋介石的密室里酝酿着。
“当侍从,可以磨炼你的性格”
东征军打下汕头,总指挥部搬到畸庐以后,有一天,陈赓带兵在操场上操练,碰到匆匆走过的蒋介石。
“校长!”陈赓立正,恭敬地喊了一声。
蒋介石愣了一下,等他认出是陈赓,脸上立即堆满笑容,亲热地喊道:“哦,是陈赓。”
自从蒋介石二次东征遇难,又在廖仲恺被刺中受惊,对个人安全更加重视。他渡江,事前绝不宣布乘哪一只船。他乘车,绝对不准司机先问行驶路线;有时行至中途,他忘记告知司机行车方向,司机又不敢问,只好把车停下来,等候他指点。
所以平日很少有人敢向蒋介石招呼,尤其是下级军官。
蒋介石脱下他的黑大氅,把手套扔给侍从副官。他一面小心翼翼地跨过去,一面低声问道:“我送你的礼物收到了吗?”
“谢谢校长。”陈赓机灵的脸显得非常诚恳,一副很大的圆眼镜在他的鼻尖上一滑。
“你到我的房间来。我有话跟你讲。”
陈赓上了汽车,坐在蒋介石身旁。
汽车在一座豪华的公馆门前停下来。门铃一响,一位身穿挺有气派军服的看门人,应声开了门。陈赓跟着蒋介石从两根大理石的柱子中间,登上了台阶。楼梯也镶嵌着大理石,铺了又软又厚的地毯。壁柜的空格里摆着昂贵的瓷器,墙壁上挂着大幅古代字画。窗台上摆着一口时钟,钟上的西洋美人合着悦耳的滴答声,在均匀地摆荡着。这里曾经是陈炯明的一处行营。
蒋介石摘了帽子,在紫檀书案后坐下,也让陈赓坐下。蒋介石用热毛巾擦擦脸,也叫陈赓擦一擦。
陈赓是个坐不住的人,一刻钟的繁文缛节使他着了急:“校长,你叫我来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