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他后面的司号员吹了好几遍进攻号,陈赓和部分突击队员跟着团长冲了上去。“哒哒哒”一阵机枪声,刘团长被拦腰射进一排子弹,顿时血流遍体。他仍然挺立着,大声疾呼登城。陈赓看见团长倒下,急忙扶住团长的腰,团长像一堵墙一下子坍塌,陈赓大喊:“团长!团长!”没有回答。一颗子弹打伤他的左脚,他忍着痛一把拔出弹头,背上团长就往后撤。余下的奋勇队员也隐蔽到河湾那里去了。
10月14日11点:蒋介石、周恩来来到惠州城下。昨晚随团长进攻的四十人只剩陈赓等十几个人。悲痛的士兵把团长抬出战场,他没有恢复知觉,牺牲了。
大本营里笼罩着一片沮丧情绪。
蒋介石板起面孔,紧锁双眉,不停地踱来踱去。他在考虑取消整个惠州战役的问题。
参谋长胡谦旁若无人地说:“历史上从来没有以肉击石的!”
第一军政治部主任周恩来默默地思忖。他有点心绪烦乱,凝视着蒋介石,突然开口说:
“为了振作我军的士气,现在无论如何要把战斗进行到底,直至取得胜利。”
蒋介石一面细听,一面不停地啧啧:“炮弹都快打光了。与其失败,不如放弃强攻,或者推迟五天,等从广州运来炮弹。”
“不行。敌人可能在这段时间给要塞增援部队,仗就更难打了。”周恩来说完,侧耳听着城里突然传来的歌声和锣鼓声,敌人正在庆功。“我坚信士兵的革命觉悟。
我再动员共产党员冲锋。”
陈赓进来报告敌情,建议:“现在战士们怕城墙上的通了电的铁丝网,为啥不派人去破坏城里的发电站?”
纹丝不动的蒋介石突然回过身,打量着似乎陌生的陈赓,显露出惊讶:“对!
攻城莫如攻心!这是个绝妙的计谋!”
“我去执行吧!”陈赓胸脯一挺。
“不,派一个排长去就行。”蒋介石放低声音,“你留下。打完惠州,你带一个加强连到总指挥部来担任护卫。”
13点:为围城部队运送炮弹的军官回来了。城里的发电站被破坏了,城墙那边的回击火力立刻停止了。先导部队从河湾出发:最前面的两人,右边的手持蓝色国民党旗,左边的举着红色军旗。抬梯子的士兵跟在他们后面。然后是负有保护任务的三人小组。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战友立即拿起梯子继续前进。就这样,有八九个士兵跑到了城墙跟前,但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放梯子,就被敌人的炮火击中了。
只有连党代表没有受伤,他手中的旗帜在墙根飘扬着。士兵们以锁链形的队列向前作短距离跃进。墙根下已有15个人了,敌人着慌了。从城墙上重又扔下石头、石灰、滚木,往下倒滚烫的焦油和开水,浇在用梯子攻城士兵的头上。墙脚那里的草都烧着了。自造的装满了炸药的手雷和手榴弹一起扔了下来,炸成一团。
蒋介石站在飞鹅岭炮兵阵地,指挥炮兵射击,炮弹在城墙内频频爆炸。
15点50分:陈明仁连的士兵在猛烈的机枪火力掩护下,搁好了第一个竹梯子。
一个头戴宽边草帽的士兵紧扶着梯子爬了上去。左边又架好了一个梯子,一名共产党员士兵正在往上爬。指挥部那间破房子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的望远镜都对准了那个士兵。只见他已经够着城探底部,往墙上扔出了一枚手榴弹。一瞬间大家都愣住了……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又过了一秒钟。万岁!这个战士登上了城墙。顿时墙头落下好几架梯子,官兵们攀扶梯子,神奇般敏捷地往上爬着。
16点15分:伤亡已达600人之多的东征军过了东江。城郊弹痕累累,一片废墟。城墙脚下到处是乱扔的士兵的草帽、大檐帽、鞋子。桥上(四团长就在这里负了重伤)多处血迹斑斑,离桥几步远的地方躺着许多死尸,稍远点放着稍稍打开的棺材,露出了死者的脸。但不管怎么说,党军的旗帜已在惠州城头飘扬。
蒋介石“难忘”陈赓的救命之恩
蒋先云所在的由旧粤军改编的第三师,被惠州之战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师长谭曙卿不探虚实,向华阳一带草率出兵,结果被叛军主力林虎部重重包围。蒋介石刚从惠州之役恢复了元气,仗着命运和扩大战果的急迫心情,立即驰赴华阳方面督战。
他站在莲花山上,四下眺望。山下到处是飘摇的“林”字虎头旗。谭部已溃不成军,丢弃的辎重、蚊帐和枪支遍地皆是。七团党代表蒋先云挥舞着手枪,试图叫溃散的部队停下来,然而士兵素少训练,只顾逃命,蒋先云急得在路口站成个“大”字形,大声喊道:“不许跑!谁跑枪毙谁!”几个士兵跑过来,两人抱腿,两人抬胳膊,把蒋先云连人带枪架走了……第三师的三个团被敌人打垮两个,打死了一个团长、两个副团长。
蒋介石心头猛然感到一阵刺痛,满手都是虚汗。他默不作声地大口喘气,嘴巴不住地抽搐。
“护卫连,护卫连呢?陈赓!”
陈赓像豹子一般蹿出掩体:“我在这儿!”
“你带上所有的人,冲上去,一定要把阵地夺回来!”
“是!”陈赓一面走,一面很快从裤带里拉出衬衣,把它抖了一下,使冷空气钻到他汗流浃背的肉体上去。他喊道:“护卫连注意!”
“等一等,你先不要离开我!”蒋介石搔着后脑勺哼着,对着地图指指戳戳,惶惑地咕咕着:“炮兵一营呢?工兵连呢?”
丘陵周围的枪声愈来愈密。地面在炮声里颤抖。防守的堤堰早已溃决,东征军像潮水一般后退。士兵们满腿染着草汁和泥屑,从指挥部飞也似地掠过。蒋介石再也无法忍受,他目光凶狠地盯着陈赓:
“你是‘黄埔’的好学生!现在革命危在旦夕,校长命令你,赶快下山,到前面向谭师长传达我的命令,不准退却!临阵脱逃一律枪毙!”
陈赓拔出驳壳枪,冒着炮火,只身跑到前沿,找到谭师长,传达蒋的命令。谭曙卿嘿嘿地,只顾用拳头砸腿,无计可施。他也觉得非常丢脸。他呼地站起来,用衣袖揩干脸上的汗,用军刀飕飕地劈着空气:“我再冲一次!”可惜,跟在他背后冲锋的只有少数几个人。不一会儿,便被炮火挡了回来。
陈赓回报蒋介石。
蒋介石一阵剧烈的抖动,脸由于拼命用力涨得通红。
“校长,我带我的连冲吧!”
蒋介石把干燥的嘴唇舔了一下,坚决地说:“我命令你代理三师师长,指挥三师反冲锋,快去!”
陈赓叫了一声,挥舞着驳壳枪,跑下山梁。他拦住一伙溃退下来的粤军,喊道:
“站住!蒋总指挥命令我指挥你们!我是师长!”
可是没人响应。一个粤军军官用肩膀顶了他一下,向他扮了个嘲笑的鬼脸。陈赓气得朝退却的人开了几枪,他又被身后的人推倒了。有的人从他的身体上面跳了过去,有的人绊了跤。到处都是腿,腿!逃命的腿。
陈赓气喘吁吁跑回山头,报告军情。
蒋介石的身子一挺,好像坐在马鞍上那样,问道:“你说什么?”
“他们不听我指挥!”
蒋介石像开放水闸似地怒火直迸:“娘希匹,谭曙卿是毁我国民革命,我要枪毙他!”
“校长,指挥部该撤退了!”
“撤退?现在怎么能撤退?打到一兵一卒,也要坚守阵地!”
“校长,我们已经落进环形包围圈。再不走,就走不出去了!”
“我要反击!”
“不转移个地方,无法反击!”
“转移?”蒋介石环顾四野,硝烟弥漫,周围不断有人倒下去。行李、辎重丢得漫山遍野。晒黑了的蒋介石显得很激动。“现在转移?哪里出得去?”
“不远的地方有条河,那里是结合部。”
“嗯,试试看吧。”
轰!高地上发出了一声炮响。炮弹在头顶上穿过,棕色的爆炸烟云悬挂在树梢上。一刹那,背后聚成黑黝黝的一大簇,叛军的喊杀声传到耳边……陈赓架着蒋介石往山下跑,黄埔一期学生、秘书邓文仪和参谋们紧随其后。卫兵们纷纷倒下……蒋介石忽然不走了,坐在地上,喊叫起来:“我不走了!堂堂总指挥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脸回去见东江父老?”
蒋介石愈说愈激动,不由地声泪俱下:“誓师东征我曾训诫你们,战死则罢,不战死则杀身成仁,今天我要实现自己的诺言,不辱黄埔之威名……”说着,他拔出“军人魂”短剑,举到胸前,泪如雨下。
陈赓一把夺过短剑,塞回刀鞘,急急说道:“你是总指挥,你的行动会对整个战事发生影响,这又不是黄埔的军队,赶快离开这里,再不走就晚啦!”
“陈赓!”蒋介石仰面望着陈赓,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着,皱起眉头,悲哀地说,“我实在走不动了!”
“我背你走!”陈赓在蒋介石面前蹲下,等候蒋介石上来。蒋介石踌躇不决。陈赓催促:“快!”
陈赓背着蒋介石爬过泥泞的路坡,在草丛里奔跑……来到河边,陈赓找到一条船,把蒋介石放进船舱,吩咐手下的士兵挡住追击的敌人,自己撑船向对岸划去……
过了河,枪声渐渐稀落,蒋介石恢复了平静。他把总指挥部的几个军官召集到一间屋子里,自己咬牙切齿地来回走动。他像是预感到什么危险,猛地一转身停住说:“此地不能久留!让第一师快来接应我们。我要跟何应钦、周恩来联系,谁愿意去送信?”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不吭声。
“我去!”又是陈赓挺身而出。
蒋介石打量着陈赓。他打量着他那泥泞的皮靴,有好几处撕破了的咔叽布军服,以及他那疲倦的长出了胡子的脸。几天来疲乏地行军,几夜不睡觉值勤和等待,然后是参加战斗,刚才冒着危险把自己从火线上背到这里,他的疲倦可想而知。
他把手按在陈赓肩上,想一想,说:“只好辛苦你了,你是校长的好学生,我将来一定重用你!”便要陈赓化装成农民,带着他的亲笔信,前往海丰的后埔,去找第一军副军长兼第一师师长何应钦和第一军政治部主任兼第一师党代表周恩来,并限第二天早晨10时送到。
陈赓一琢磨:从出发地到后埔,少说也有160多里,过河就是敌人盘踞的地区,中间还隔着一座莲花山脉,山里有不少土匪。他自己又是头一次去,道路生疏,任务艰巨。但是想到是去找周恩来,便振作起精神,再冒一次险。
随着夜色降临,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树木开始呈现出奇形怪状的姿态,识别地形路径的标志也模糊不清。有只小动物从他面前跳了出来,顷刻间又突地蹿进树林。在他周围发出一种微弱的声响。他侧耳聆听,心里产生了一种毛悚悚的感觉。
似乎有个庞大的黑东西潜伏在前面,伺机扑过来。夜鸟在哀鸣,那凄凉的尖叫使人汗毛直竖。陈赓握紧拳头,不时吹下口哨,替自己壮胆。
他攀住一块石头往山上爬。这时,有人在黑暗中吆喝了一声。他惊得往后一闪,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往下滑。他拼命抓住的树杈,被手掰断了。于是他掉到山坡下。
脚腕正好撞在树根上,碰得火辣辣的疼。
他平躺着,突然想起摔下来曾发出响声。快跑!他站起身来,刚把全身的重量移到右脚上,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使他又摔倒在树根上。
一个胸前挂着步枪的人影出现了。接着又是一个……他刚抬起身子,便被其中一个人绊倒了。
黑暗中又围上几个人,为首的问:“老实说吧,你干的哪个行当?是陈炯明的队伍,还是广州来的革命军?”
陈赓感到膝盖在流血,又湿又黏。土匪!
他极度疲劳。在这种状态下,甚至死亡也引不起任何恐怖,因为死亡已经同做梦和休息相差无几了。他闭上眼,摇晃着身子。但不肯罢休的土匪在他腰间推了一把。
“我是革命军,怎么样?”
他豁出去了。十分吃力地站在那儿,等待别人来决定他的命运。
“真的?”
“真的!该死该活簈朝上!”
“既是革命军,我们放你一马。”土匪收了枪,把买路钱还给他一半。原来这是一伙走投无路被逼上山的农民。他们同情革命军。陈赓那率直的态度,恰到好处而又机智的玩笑,很快就赢得了他们的信任。为首的头目告诉陈赓,深山里有老虎,一年前,有个人夜里与一只老虎相遇,被虎抓得血肉模糊,遍体鳞伤。不要往前走了。
陈赓紧紧裤带,向土匪要了块红薯,啃了几口说:“不行,我去搬兵,火海也得闯呀。”
土匪头沉吟良久,说:“这样吧,我给你带张通行符,再遇上我们弟兄,可以少些麻烦。”说着,就在火光下,掏出一张纸,抵着膝盖,拿铅笔头在嘴里含含,在纸上画了个圆圈,点了几点。
陈赓拿过通行符,谢过众人,又心急火燎地朝前赶。
贺衷寒自怨命运不佳
攻占河婆的第一师指挥部住在一个祠堂里,何应钦、周恩来睡在供桌对面。供桌上供着死者的灵牌。都10月底了,天气还很闷热,尽管有蚊帐,但蚊子咬得还很厉害。屋子里有一些大个的壁虎,每当庙里一安静下来,这些壁虎都不知从哪儿爬了出来,在墙上和天花板上轻轻地爬来爬去,猎取蚊虫;凌晨,就都销踪匿迹了。
师部从早晨就开始办公。检查了各团的安置情况。发现第一团团部不设值班员,各营营部也没设值班员,警卫也没有指派。只有守卫桥头的一个排按时上岗了,这个排的哨兵倒非常清楚自己的职责,对提出的所有问题都回答得有条不紊。周恩来让他把代表贺衷寒叫到师部。
20分钟后,贺衷寒来了。
周恩来坐在灵牌一旁,贺衷寒坐在另一旁。周恩来表扬了第一团能打冲锋,士兵情绪饱满,然后问道:“在行军途中过甘蔗地时,是不是有一个苦力折了一根甘蔗?”
“有过。”贺衷寒回答。
“像这种情况要及时处罚,以此表明我们的部队军纪严明,秋毫无犯。”
贺衷寒有些为难,说:“这是个给参谋长抬轿子的苦力,累得连同椅子和椅子上的人一起倒了下去。在那种情况下他才折了一根甘蔗……我已向甘蔗主赔了钱。”
周恩来点点头:“能够这样对待人民的财产,当然是很好的。衷寒,你在政治工作方面是个有才能的人,但有一点我始终十分担心,就是在对待青年军人联合会问题上,态度过激,有些做法如打斗、窃取文件等,我看实在不合适……”
“周主任,”贺衷寒有些沉不住气,“你是共产党人,你的为人和才智我敬佩,我也曾是个青年团员嘛!我到了事事与青联会为敌的地步,是蒋先云、李之龙他们逼的!我看连蒋校长也被他们蒙蔽了眼睛!”
“衷寒,我不是说每一个共产党人都是白璧无瑕。你既然当过青年团员,也应该从自己身上看到这一点。我希望我们能携手共进,尤其在逆叛未除的险恶形势下……”
贺衷寒刚要张嘴说什么,祠门被咣当一声推开。陈赓跌跌撞撞进来,腿一软,顺势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只顾张口喘气,不说一句话。过了一会儿才从衬衣里摸出汗水湿透的字迹模糊的信。
贺衷寒扶起陈赓的头,连声问:“你怎么啦?”
陈赓指了指供桌上的馒头和水缸,叫贺衷寒快拿给他。陈赓吃些馒头,才缓过气来,把蒋介石被围和送信的经过说了一遍。
贺衷寒打趣道:“陈赓你运气好!又在校长面前露了脸。你这救命之恩,校长还不得感谢一辈子?”
“去你的吧,我拼死拼活还不如你一张嘴,你在校长面前什么‘三从四德’、‘礼义廉耻’一解释,中校军衔不就到手了……”
“别说这些了。等你升了官别忘了贺老兄这碗救命水……哎,蒋先云那小子怎么样啦?他们团长都牺牲了,他怎么身上没戳一个窟窿?”
“要不是他的士兵把他架下来,也就等你去收尸了……”
周恩来看完信,沉吟道:“蒋校长让我们派一个团去接应他,哪个团去呢?”
贺衷寒站起来:“当然是我们第一团去。蒋校长有难,我们不去救更待何人。”
“我再跟何师长商量一下。”周恩来说道,“你先动员部队,做好准备,我再问问三师的损失情况。陈赓,陈赓!……”
陈赓仍然躺在地上,早已呼呼入睡。
庆功会上,蒋介石乘醉向周恩来要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