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正稀闻言,沉默了一阵,大笑:“谁能想到,茶中圣手剑中君子居然用一杯水欺骗了整个江湖!”
曾望道看了看窗外明月,坦然道:“世人多被名利所诱惑,又有谁是在真正品一杯茶呢?这样的人,又岂配喝到曾某的好茶。”
叶正稀闻言,轻挑右眉,:“曾叔,怎不说你自己撒谎骗了世人。”
曾望道依旧看着窗外明月,却道:“少主,少夫人是个好女子。”
叶正稀一脸不屑:“怎个好法!只因她无意说出这'雪玉争锋'的真相?”
曾望道似乎被窗外明月摄了心魄,喃喃道:“少主,没想到你的心竟似这明月一般冰冷,凄清。”
叶正稀将桌上的“雪玉争锋”一饮而尽,冷然道:“曾叔,倘若我和司徒放一样丑,你认为柳卉惠会嫁给我,她真正爱的,不过是这一副皮囊而已。”
满地月光,一场清冷。
桌上茶水已尽,叶正稀已离去。
曾望道这时方回转身,对着空空的茶杯,叹道:“只怕醒时,已晚。罢了,罢了。”
令狐乔到了,姬冰涅很快也要到了。
叶正稀勾起了嘴角,也许,一切比计划都来得早了些,不过,也无妨。
风吹影动,楼下依旧酒绿情迷,莺歌燕语。
楼外却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寂静。寂静得略微带些恐怖。往日妇孺的谈笑声,婴孩的哭闹声居然一丝都没有。寂静得仿佛已没有生命。
风又起,卷起了一些枯叶,风中竟然夹杂了丝丝腥味。
叶正稀俯瞰着楼下欢愉的男女,竟似自言自语:“难道这世上还真有这样守身如玉的男人,比如说周无瑜、司徒放?!”
令狐乔原本正无聊得把玩着茶杯,听得叶正稀的话,接口道:“这世上,原本就有许多痴情的男子”,她望着叶正稀的背影,眼里竟然涌出了点点星光。
暗室里,一片沉默。
苏无名经过此前的疼痛,已精疲力尽而昏睡。
第二春随手翻阅着那些竹简和绢帛,当中有一些医书,有一些零散的武功秘籍,甚至还有一些卜卦的书。
其中有几张轻薄的绢已泛黄,上面画着一些似山非山的图案和线条,看起来像是一幅画,不过确实画功拙劣。
在一堆散乱的竹简中,第二春扒拉出了两张废旧的绢帛。打开一看,居然是两张女人的画像。一张画上的女人,媚眼如丝,衣饰华丽,手持长剑,于分花拂柳处风韵无限。
另一张,女子怀抱一婴孩,白衣蓝裙,依窗而立,嘴角虽含笑,眉眼之间却有几分惆怅。
两幅画中的女子极美,第二春仔细瞧了瞧,画中的女子为同一人,但画作的时间却相隔甚远,而画作,也绝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咳咳”,刘红菱年长体弱,忍不住咳了几声。
第二春放下画,回过头来,恰看见在夜明珠照耀下刘红菱的侧影,光晕奇妙地淡去了她脸上细密的皱纹和斑点,和画上的人竟有七成相似。
“难道她真的是苏绾心?可是苏绾心不仅为天下绝色,更是聪明机灵之人,在江湖上有'玉剑仙子'之称,怎么会呆呆傻傻?”第二春瞧着刘红菱,心里的问号又大了一倍。
刘红菱的话却不少,“卉惠,这许多年辛苦了。娘这一犯病啊,可就什么都不记得,人也糊涂了。”
柳卉惠摇了揺头,把眼泪再一次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她用手握住了那双熟悉的,裹着纱布的手,含笑道:“娘和爹,还有依依,是这世上最疼惠卉的人。”
叶正稀走后的那一年,柳卉惠生日,刘红菱下厨做了九个菜,全是柳卉惠爱吃的,又亲手剥了一大盘核桃。柳长锋起了个大早,为柳卉惠下了一碗长寿面,叶依依和刘红菱、柳长锋为柳卉惠包了一大盘韭菜饺子。
面是好面,菜是好菜,饺子自然是好饺子。
柳卉惠嘴里嚼着菜,知道余生很长,她得好好活着。
也许,这世上没有人知道柳卉惠有多爱叶正稀;也许,连柳卉惠自己都不知道有多爱叶正稀。
可是,柳卉惠知道,她该放下了。
柳卉惠望了望昏睡中的叶依依,下定了生的决心。
“娘,我们会好好的,会平安无事的。”柳卉惠安慰母亲。
暗室里,这个平常的,不谙江湖风云的柔弱女子竟是对生的希望和生的信心最强的一个人。
第二春轻轻地放回了画卷,仿佛从没有碰触过似的。
苏无名已醒,开始静心打座。
叶正稀看了看天,一出暗夜的大戏即将拉开。
他转身,一言不发往楼下走去。
令狐乔赶紧起身跟随,曾望道却抢先一步踏在了她的前面,像座山似的将她和叶正稀隔开。
令狐乔眼珠一转,嗲着嗓子轻呼道:“正稀哥哥,正稀哥哥。”
只可惜,叶正稀既没有停止脚步,更没有往回看。
楼下的喧闹声逐渐近耳,叶正稀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李上书第一个注意到走下楼的叶正稀。不过,他差点没认出来。
之前,叶正稀儒雅,自持,颇受淇水镇妇孺老幼的喜爱。
李上书的老婆张美兰曾经两眼放光地看着上“望淇楼”来的叶正稀夫妇,无限神往地对自己老公道:“柳卉惠命可真好,也不知道叶正稀看上了她哪一点。若是论相貌、身材和家势,那是万万不能和黄家四小姐相比的。”
李上书当时正在另一桌使劲吃瓜,偷出空来咂吧着嘴说:“可能是知书达礼吧。”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斜盯了目不识丁的自己老婆一眼。
张美兰果然鼻孔朝天大大“哼”了一声,一只手插腰,一只手指着瓜和自己男人,“知书达礼有个屁用,知书达礼能生出儿子来!”
李上书闻言,悲哀地看着眼前丰腴如桶的老婆,想起家中三个流着鼻涕喊“爹爹”的儿子,陡然羡慕起叶正稀来。
不过,他摇了摇头,不发一言,继续啃瓜。
啃瓜,一声不吭地啃瓜,是这个男人反抗这个世界的一种方式。在无数次的咀嚼中,他将口中的瓜和着心中的泪一并噎下。
张美兰并不知道,她很得意张尚书的默然无声。
张美兰一直认为,自己是淇水镇最会生的女人,也是淇水镇最会管住丈夫的女人。
现在,李上书楞了一下,没喊出声。许久不见,叶正稀已变成另外一个人。
往日和煦的笑容不见了,眼神如刀,仿佛要剜人心。
更加清瘦,却拒人千里。
他的身上,散发出如冰的气息,凛冽,刺骨,所到之处,空气也为之冻结。
身后的曾望道,亦不是以往的曾望道。
如果说叶正稀带来了冰川世界,曾望道便是这片冰川上忠诚的执戟者。
至于令狐乔,她的美丽仿佛被冰川冻结,散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光彩。
所有的人都把她给忽略掉,连她自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