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年,令狐乔依然只是姬冰涅的未婚妻。
令狐乔抬眼望向叶正稀,那是一张和姬冰涅一模一样的脸,而今,更是一样的冰冷。
“姬冰涅消息果然灵通。”叶正稀道。
“的确,你刚到淇水镇,他便得到消息。”令狐乔丝毫不否认。
她坐下来,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曾叔亲自泡的'雪玉争锋'果然为茶中上品。”
曾望道很恭敬地躹了一躬,算是回礼。
普天之下,能喝到“圣手茶神”曾望道亲手泡制的“雪玉争锋”,迄今不过三十人。
三十人中,唯有一人,第一口喝这茶水时便吐了出来,直言“从未喝过如此难喝且贵的茶。”
这人当着曾望道的面说:“老板,这茶好难喝,还不如街口张叔卖的老荫茶,而且,根本一点茶味儿都没有。”
当时陪着柳卉惠的叶正稀脸都绿了。
曾望道纵横江湖四十余年,以“茶中圣手剑中君子”闻名江湖,多少江湖英豪、达官贵人不惜重金求一杯“雪玉争锋”而不得,这小镇妇人竟不识货。
曾望道爱茶成痴。二十年前,渺渺道人在“无色山庄”庄主水无色的七十寿宴上,不过说了一句:“曾望道的剑法堪称一流,不过这茶,实属中流。”
据传,曾望道当场便亮出“云霄剑”,不出十招,制服了渺渺道人,然后点了他的穴,又亲自泡了一壶“月光煮酒”,让渺渺道人喝光了整整一壶,问“这茶可属上品?”
“月光煮酒”已属曾望道所煮名茶之一,喝过此茶的青风上人曾有“茶亦酒,酒亦茶,一壶月光论古今”之叹。
渺渺道人一脸苦相,连声道:“是好茶是好茶。”
谁知,曾望道却更为不满,道:“适才煮这茶,曾某不过用了茶中的次品煮成,算不上佳品,你却污说是好茶。我看你这人,茶品没有,人品全无。”说罢,挥剑断了渺渺道人的舌头。
渺渺道人本指望寿宴主人能为自己寻个开脱,哪知水无色淡淡道:“是非之舌,留之无用。”渺渺道人,闻言便昏死过去。
此后,曾望道之茶更是名震江湖。
叶正稀并不想柳卉惠没了舌头,只好用柳卉惠看不见的肃杀眼神“示意”曾望道,不可肆意妄为。
哪知,曾望道竟哈哈大笑,问道:“少夫人真的觉得这茶没有茶味?”
他在叶正稀没有授意的情况下,竟然称柳卉惠为少夫人,而不是叶夫人,连叶正稀心里也吃了一惊。
柳卉惠也愣了一下,怎么好端端地就从“叶夫人”变成了“少夫人”,可是,她也没好反驳,觉得刚刚说了人家的茶难喝,现在又说口误,未免太伤曾望道的颜面。
柳卉惠点点头,老实道:“就像喝白水一样,而且还有点涩。”
“哦”,曾望道笑着上前,端起茶杯道:“少夫人稍坐片刻,曾某重新换一杯来。”
“不,不用了”柳卉惠更加不好意思,秀气的脸上起了两朵微小的红云。
“不可,少夫人一定要等曾某重新上茶。”曾望道正色,不怒自威。
柳卉惠本来是个乖乖女,一瞅曾望道那副“你要不等老子就要生气”的样子,便点了点头,又求助地看向叶正稀。
哪知叶正稀望着曾望道的背影若有所思,完全没有留意到柳卉惠的尴尬。
现在,叶正稀望着眼前如玉般的令狐乔,忽然开口问道:“你很喜欢曾叔沏的'雪玉争锋'?”
令狐乔美眸一转,眼波流动,感叹道:“曾叔的'雪玉争锋'可谓茶中圣品,当今世上能品到如此好茶实属幸事。”
叶正稀嘲讽一笑。
“你不觉得这茶没有茶味?”叶正稀又问。
令狐乔闻得叶正稀并没有再称自己为弟妹,心下大大松了一口气:“淡茶方能突显曾叔为此茶取名雪玉二字的深意。”
她特意将娇媚的声音更压得低些,又对着叶正稀嫣然一笑,月色之下更是多了三分妩媚。
叶正稀忍住恶心想吐的冲动,端起自己的茶喝了一口,如饮甘露。
令狐乔借着微光看了看叶正稀那碗茶,似乎颜色比自己这碗要深些,便微嘟着娇艳欲滴的红唇,“正稀哥哥,你喝的可是曾叔新调制的茶?”
叶正稀含笑看着眼前的令狐乔。经年未见,少女的天真已然褪去,更多了几许成熟的风韵。多年前,那位绝美的,羞怯的,总喜欢粘着他的女孩的身影已渐渐模糊。往事已在虚无缥缈中。
叶正稀淡淡回道:“老荫茶。”
令狐乔惊诧地看了叶正稀一眼:“正稀哥哥,你一向不爱喝这种味浓的茶?”
叶正稀懒得回答。
那日,柳卉惠苦着脸从“忘淇楼”下来,拉着叶正稀的衣袖悄悄说道:“小叶,这里的茶又贵又难喝。”
“哦”叶正稀抬了抬半边眉毛。
曾望道今天居然连续泡出“君子好逑”、“山登绝顶”两道名茶给柳卉惠品尝,能够在一日之内喝到三盏“茶中圣手剑中君子”亲自泡的茶,柳卉惠算是江湖第一人。
“那你刚刚还一直称赞是好茶?”叶正稀打趣。
“我哪敢说半个不好,那得喝到多久?”柳卉惠皱眉。
之后的三个月,柳卉惠坚决拒绝从望淇楼门口经过,原因是临走前,曾望道还很认真地对柳卉惠说:“少夫人,明日再来,尝尝曾某的'剑扫峨眉'。”
柳卉惠吓得转身就走。
回到家,柳卉惠对叶正稀道:“小叶,我错了,原来说实话真的要遭罪啊。”
叶正稀一阵沉默。
也许,这世上,并没有人想说假话,人人都讨厌假话。可惜,似乎,这世上也并没有完全能够讲真话的人。
比如说,江湖人称“茶中圣手剑中君子”的曾望道。
在柳卉惠嫌弃那杯世人千金难求的“雪玉争锋”的当晚,叶正稀怀着难以抑制的好奇心踏上了“望淇楼”。
曾望道对叶正稀的到来似乎并不惊奇。
“少主是否想再品尝一下'雪玉争锋'。”曾望道笑着问。
“'雪玉争锋'是用什么茶调制而成?”叶正稀看了一眼桌上那杯热腾腾的茶。
“少主,相信少夫人的话?”曾望道笑问。
“你叫她少夫人?”叶正稀皱了下眉。
“少夫人虽然并非国色天香之人,但胜在有一颗纯净的心,很是难得。”曾望道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就像父亲对儿子那样说道。
“我想知道的只是那杯茶。”叶正稀回道。
“那杯茶,少夫人不是已经告诉少主了吗?”曾望道仍是微笑。
“的确是一点茶味都没有。”叶正稀道。
“对啊,因为它根本就没有茶。”曾望道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