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内歌舞升平,街面寂静清冷。
一阵清风吹过,却惊扰了磨爪的野猫,“喵喵”几声,竟如泣如诉。
过于寂静的夜,过于安静的街,让人不安、恐惧。
一只淡黄眼睛的黑毛野猫“嗖”地一声似孤魂般窜上了临街李上书家的窗户。
窗户居然开着,一向讨厌野猫的张美兰居然没有出来。
黑洞洞的房间,连野猫都竖起了毛发。
曾望道垂首站在“望淇楼”第七层,“少主,您是否需要休息?有网在,勿需忧心。”
叶正稀一身黑衣华服,嘴角上翘,薄唇轻启,冷然道:“淇水镇所有的男人都在这儿?”
“还差了三个。”曾望道回。
“哦?”叶正稀剑眉顿扬。
“铁匠周无瑜、木匠司徒放,还有”曾望道顿了顿,这个人居然没来,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还有谁?”叶正稀的声音沉了下来。
“黄耀发。”曾望道答。
淇水镇最有钱的男人黄耀发,自然也是淇水镇最风流的男人。
在这个美女如云的夜晚,爱色如爱财的黄耀发居然没有来,这已很奇怪。
“难道他就是那个人?”叶正稀心道。
“他们都在家里?”他轻微皱了下眉。
“在,我已在这三人家里都撒了网。”曾望道小心谨慎地回答。
“很好”叶正稀满意地看了曾望道一眼。
曾望道把自己的身体又谦逊地向下弯了几分。
淇水镇没有客栈,却有一座木造的“望淇楼”。
“望淇楼”是什么时候修的呢?
柳卉惠幼时曾问过一起留着鼻涕看星星的小木匠司徒放,后者仰着脑袋看了半天,说:“不知道,不过,从这木头散发出的闻到来说,这楼至少也有两百岁吧。”
“卉惠,你知道吗?”司徒放流着小鼻涕,小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望淇楼一共用九千九百九十九块香樟木建成的。不过,这个秘密,”司徒放“你千万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哦。”
柳卉惠虽小,却绝对是个守口如瓶的好孩子,这个秘密,她从未对任何人讲过。
她一直记得司徒放告诉她时,那张在月色映衬下严肃苍白而超越稚气的脸。
她不明白为什么司徒放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她。
她并不觉得“望淇楼”用掉多少块香樟木是一件值得隐藏的秘密。
因为“望淇楼”的成名不在于香樟木,而在于整座楼形成的女子人像。
晴天,一定要是万里无云的晴天,站在淇水河对岸,“望淇楼”的侧影是一位衣袂飘飘高绾青丝的女子。太阳跃出之时,对岸的人会发现,那火红的圆球犹如女子眼珠,刚好镶嵌在那眼眶之内,不偏不倚。
若在绵绵阴雨之日,“望淇楼”的历任老板必定会令人在第七层眼眸处挂上红灯笼。
而在夜晚,无论星斗漫天,还是雨雪纷飞,那两盏红灯笼都会在黑暗中亮起。
灯笼,一定要是红灯笼。
美人眼眸,始终含情。
当时,七岁的柳卉惠对着星空问司徒放:“你怎么知道用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块的?”
十岁的司徒放居然露出了一丝本该成人才有的高深莫测的微笑,却答非所问:“那两盏灯笼是我家做的。”
一阵秋风起,寒意顿生。
曾望道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此刻,一身黑衣华服的叶正稀正在这巨大的灯笼之下,穿堂风过,黑衣飘洒竟如鬼魅。
他背对着曾望道,似乎在自言自语:“不知道父亲究竟怎么个想法?苏无名和苏伊人都在我手上捏着,姬冰涅就算能干掉苏烈又如何呢?”
他俯瞰着那家在夜色笼罩下的小小布店,冷笑道:“除掉苏无名,就等于断了藏剑山庄的根,至于苏伊人,倘若生的是个男孩,那藏剑山庄岂不是我父子的囊中之物。”
巨大的灯笼因风而有些摇动,忽明忽暗的光映在叶正稀的脸上:“到时,谁会成为驭剑谷的新主人呢?”
风没有回答。
背后的曾望道一字一顿道:“当然是少主人您了。”
叶正稀却笑得有几分失落:“可是,父亲似乎更偏爱姬冰涅。”他捏紧了拳头,又松开,“现在,终于到了证明的时刻。”
曾望道不再言语。
他跟随叶正稀多年,总共与驭剑谷谷主见面不过五次。
那张千年寒冰面具下的双眸,散发出拒人千里的凝咧杀气,足以匹敌世上最尖锐的刀锋。
至于姬冰涅,他和少主人是双胞胎,旁人很难分出,不过,姬冰涅的额前有一缕天然而生的银色头发。
当年,谷主让他和聂如海选择主子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叶正稀,只因那相似的眼眸中尚留存有一丝人类的温度。
而姬冰涅呢?他的双眸,除了深不见底的冰冷,就是如同谷主一样从骨髓里透出的凌厉。
曾望道尚有一丝人气,所以,他选择了叶正稀。
叶正稀和姬冰涅,那年正好十岁。
宇文沁枫对两个孩子道:“只有最后的胜者,才能成为驭剑谷的下一任谷主。”
叶正稀虽年幼,却已明白至少在父亲面前已输了三分。
驭剑谷历代谷主候选人,在未正式成为新一代谷主时,不能冠上“宇文”这个姓,整个驭剑谷亦唯有一人可姓“宇文”,那便是驭剑谷谷主。
虽说如此,宇文沁枫却将自己未继任谷主之前的“姬”姓赐给了双胞胎中的弟弟,足见对姬冰涅的偏爱。
谷中众人自然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主儿,对姬冰涅自然也更加恭敬。
幼时,叶正稀还不甚在意,父亲对他俩一样冰冷,母亲则忙着和周遭一切意图勾引他父亲的女人争斗。
反而是曾望道,与他更为亲近。
十岁那年,叶正稀问曾望道:“为何选我?”
曾望道恭恭敬敬给小主子躹了三次躬,才俯下身子,对上叶正稀的眼睛,道:“因为,小主子有心。”
从三岁起,叶正稀和姬冰涅跟着父亲练功习武。
不是每天,而是每月凡带一、四、七的日子。
在驭剑谷最深处,那个叫“问心宫”的地方。
每次练功,父亲会带来两个同样大小的孩子,叶正稀和姬冰涅分别挑选一个,对打。
输掉的那个男孩子,第二次,便绝不会在再见到他的身影。
那些输掉的男孩子,叶正稀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直到十八岁那年,宇文沁枫把姬冰涅和他带到“他们”跟前。
原来,这些年,“他们”一直都在“问心宫”深处,只不过,“他们”不能说话,也不能行走,甚至没有皮肉,因为,“他们”都已成为白骨。
“你们都已成年,其中一人,能够成为未来驭剑谷的主人,而另一人,”宇文沁枫的面具在成堆白骨的映照下更显阴森,惨白,仿佛来自地狱的死神
姬冰涅一如既往地冷冽,漆黑的双眸在“问心宫”幽蓝灯火的照耀下,在垒垒白骨的映衬下,居然闪烁出如鬼魅一般地焰火。
叶正稀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难受,不知道是为这些逝去的对手,还是为自己。
“你们兄弟俩好好聊聊。”宇文沁枫如地狱之神,“因为以后再也不会是兄弟。”
父亲离开后,叶正稀从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看了看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弟弟,开口道:“我们真的要如此?”
姬冰涅沉默了一阵,双眸闪出两道寒光:“王者冰心,我们本来就如此。”
宫门打开,又关上。姬冰涅已离开。
那晚,叶正稀足足在那堆白骨前站了三个时辰。
他反复想起十岁那年曾望道对他说的话:“因为,小主子有心。”
走出“问心宫”,宫门锁上的那一刻,叶正稀决定守好自己的心。
“问心”,“问心”,倘若心已不再,何来“问心。”
只可惜,不到三月,叶正稀这颗“心”变便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