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他们已经动身前往。”
“你做得很好。”
老人远望着黑夜中快速消失的身影,暗暗握紧了几分手中的传讯石。
······
打着漩的飞沙随晚风拂过相邻破败的屋间过道,激起了阵阵枯枝孤寂的回声。
这些曾经茂盛生长在过道旁的青树如今早已枯死,即便是几度逢春,也依然没有泛出任何的新生之气。
街道上,除了悠扬中夹杂着的一丝孤寂的晚风外便再也没有了其他任何细微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自地下飘溢而出的悲凉气息缓缓袭上余生心头。
与冰寒不同,那是一股夹杂着阴森之意的似有若无的寒。
若不是此时耳畔的风声淹没了四周的一切,几乎可以听到其中那断续地嘶厉声。
看着申坤投来的示意眼神,散去身间阴寒的余生点头朝着乱镇尽头走去。
残缺不全的屋顶散落各处,风沙早已侵蚀的千疮百孔。
飞沙走石的院墙阳面杂草驳杂,簇拥之处还残留着新鲜的踩踏之痕。
裸露地面的尸骨早已褪去森寒,细密裂纹如蛛丝般清晰烙印在尸骨各处。
就连那长时间被积水浸泡的低洼墙角处也都生出了光滑如镜的茸绿。
甚至有些裸露地面各处的尸骨已经残缺的无法目凑完整。
而目光所及之处,余生却没有发现任何新褪去森寒的尸骨。
这让他内心不禁生出了一丝疑惑。
可当他用灵识仔细感知着身周的一切时,却发现不知从何时起镇子已变得无法窥探。
亦或者说似有某种东西故意避开了自己灵识的探查。
除了三人彼此间的身处位置,其他皆是一无所获。
周卫任凭晚风拂动衣衫,因为自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想到了会是这样的画面,所以此时的他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触景生情,反而只是从口中传出了一声快速消逝晚风中的叹息。
镇子尽头处,似已察觉到一丝异常的申坤衣袂飘飘的融入暗中。
晚风渐大,但依旧充斥耳畔的风声却是变得小了许多,而那风声中此起彼伏的悲意就好似一幕幕终以悲剧收场的迟暮英雄的挽歌。
“这里什么也没有。”
面无表情的申坤侧脸看着突然出声的周卫,手指指向了前方不远处有着微弱气息波动传出的方向。
“看来连家堡确实有古怪。”
余生说道,看了一眼忽变沉默的周卫。
“既知如此,为何还要逗留乱葬之地。”
“怎么?你很着急?”
瞥了一眼周卫的申坤语气忽然生出了几分戏谑之意。
已经习惯两人之间交谈方式的余生视线落在了远处。
周卫没有理会,只是在那重新泛出平静的脸上浮过一丝缅怀。
晚风拂过,湖面泛起阵阵波光嶙峋的涟漪。
水中月影,似滴墨般快速涌现的血色将那视线久久停留之人的双眼染红。
然而不待人凝目看清,湖面已然恢复清澈。
当三人再看向身前波光嶙峋的湖面时,荡漾水中的倒影不知何时已变为了三具面目全非的腐尸。
幽月隐匿浮云之中不见,而从那渐渐归于平静的湖面远处的幽雾下,一座已断去了多根绳索的木桥显露在三人眼前。
“小心些。”
“你担心有鬼?”
木板上传出的清脆吱呀声随余生忽停的脚步戛然。
“我担心你不小心掉下去。”
周卫指了指脚下已年久失修的腐木,说道:“连家人虽已死去多年,但其灵不散,随其不甘变为怨念,怨念凄鸣之泪便化为了如今身下的弱水。”
“一般修士若是不慎触及,轻者怨念缠身,重者身体腐烂,最终会被侵蚀为一具森寒白骨而死。”
然而不待余生应声,脚下忽来的清响便让周卫声音顿时一滞。
“水下有异。”
“不对,在我们身后。”
忽变得剧烈颤动的木桥那端传来了阵阵清响声,那些被风卷起的木板似一串被竹签串联的糖葫芦般向着三人覆来。
转眼间,迎面而来的木板便已临近了木桥的一半。
凌空出掌的申坤将木板震碎,却迎来了余下木板愈加极速的覆来。
木桥尽头的湖畔,余生看着似忽然间失去了控制的纷落碎木,竟再也无法感应到适才桥上的那股无形气息。
眼前,昏黄月光下的连家堡倒映在静止如画的湖面上。
一条没入黑暗中的通幽小道指引着三人前进的方向。
忽左忽右的小道让人不觉凭空生出了一些峰回路转之感。
与适才相比,拂过脸颊的湿润空气非但没有让人感觉到一丝阴寒,反而隐隐有着一些说不出的舒适。
残破的城墙外,被岁月侵蚀的血战痕迹早已化为了鲜为人知的秘密,长眠于此。
残破的城墙内,晚风卷起的飞沙似幽怨的轻语般划过三人的耳畔,将余生本就有些乱的黑发变得更加凌乱。
眼前所有的一切仍旧保持着当时的那般情景,虽已过去多年,但依旧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连家堡昔日的血战画面。
庭院内,不知何时已绽出的点点新绿显得与此景有些格格不入。
随着一道火光从院内的深处跳动,紧接着如连锁反应般依次跳动的苍白火光将整个连家堡内的一切照得诡异异常。
“如此,你们怎么看?”
申坤此话蕴含着两层意思。
“你认为那人之言有几分可信?”
周卫沉吟说道:“残败的建筑却没有任何阴森的尸骨,而这一切似乎又都过于自然。”
余生看着两人投来的目光,耸耸肩说道:“看我也没用,你们都说完了。”
“其实还有一点,你没有说。”
“既然你我都已有所怀疑,说与不说还不都一样。”
周卫笑眼眯了好一会儿后方才摇摇头说道:“言语与感受就好比如详细与概括,如果有些东西你明明感受到了却不说不出来,即使心知,也未必能杜明。”
余生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愣色,因为他忽然间想起了那日在后山杨莘若说的话。
“师兄扯的有些远了。”
“看来师弟也同样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只不过前者显得有些无可耐活,而后者则是苦涩居多。
“感慨完了吗?”
申坤无悲无喜说道:“此处并无幻阵存在,不过倒有投石问路,这样也可省去些不必要的麻烦。”
周卫视线落在了白天那几道熟悉的身影上。
长廊尽头的转角处,似忽然间遭遇了可怖之物的几人亡魂皆冒的向着大开的院门跑去。
然而数息后,脸上永远停驻着恐惧神色的几人悄无声息的倒在了地上。
而这一切的发生都太过于安静,安静的让人感觉不出自己生活在一个鲜活的世界中。
忽然间,一道几乎无法用灵识感知的气息波动从长廊尽头处闪现。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也确实如申坤所料想的那般。
只见那已经死去少时的尸体上凭空散出了似有若无的气息。
重新睁开双眼的五人神情僵硬的相视着对方,几息后,似提线木偶般的向着微弱气息波动传出之处走去。
从恐惧,死亡,复活,僵硬再到进入后院,短短一刻间,其后之人所经历的画面就如同复制一般准确。
“感觉熟悉吗?”
申坤将那一丝微弱气息摄入手中,说道。
“怨念之息。”
周卫看着余生投来的目光,解释说道:“狼子野心最终导致了连家堡的灭亡。”
余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接下来或许会有一场不可避免的的激战,即使你不愿再往事重提,但余生迟早都会知道。”
周卫沉默着看向夜空,许久后开口说道:“此行本应是凌文越前来,是我再三请求才得到了师尊的应允。”
神情中浮现罕见感伤的周卫在说出凌文越三字时,语气中非但没有像其他弟子那般的敬意,反而明显流露着一些怨恨与不屑。
“五年前,权原率领阙重峰弟子奇袭连家堡,在得知凌文越以牺牲兰叶为代价换来了衍息峰弟子的一线生机后两人血战断崖之下,若不是火舞及时出手,恐怕权原那时就已经死了。”
余生闻言皱了皱眉,因为周卫言语中有关于权师兄的描述似乎有些过于模糊。
“当时权原虽是第一时间进入了这里,但却并没有遭遇到太多的敌人,反而是随后奉命前来支援的凌文越遭遇了狩猎窟布置的暗手,受了重伤。”
余生点点头,心中不觉对凌文越修为的强横又多了几分了解。
“而你当年暗恋之人便是兰叶,也就是从那以后,你的性情也发生了判若两人的变化。”
申坤适时补充的话语并没有引来周卫任何的反驳。
“如今故地重游,若不是再次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气息,我几乎都已经完全淡忘了那些往事。”
再次从后院之中传出的微弱气息波动掩去了周卫眼中的泪。
“小心!”
随着申坤声音的传出,一道一闪即隐的漩涡状气流划过周卫原地停留地残影之上。
“看来师弟说的不错,此地确实有鬼。”
申坤目光越过冷笑话声的周卫落向了余生。
“尤落长老不会希望我此来只是陪衬。”
“如此那便随你。”
申坤神色又恢复了之前的那般霜冷。
“我虽不明白尤落为何会选你前来,但我却知活着才有知道谜底的资格,小心。”
周卫提醒的声音虽显得有些低沉,但同宗间的关心之意还是流露无疑。
······
后院之中,似帷幕般涌动地雾气如一座坚不可摧的幕墙阻隔了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
死寂充斥,不久前一直处于循环之中的那些面孔早已消失无影。
幕墙之上,随着如厉鬼般凄鸣的声音幽幽传出,置身暗中的三人骤然被悄然显现头顶上空的漩涡状气流逼落。
逐渐推近的幕墙随凄鸣的幽声将面色凝重的三人逼向了退无可退的角落。
见状,身化黑雾的申坤想要强行阻止幕墙继续推近之势,但最终却因无法过多的承受怨念的侵蚀而失去了最佳时机。
焰光冲天而起,蟒声呼啸间被染为赤红的申坤将幕墙之上撕开了一道丈许的黑洞。
然而就在此时,阵阵渗人的笑声自洞口的那一端突然传来。
“如此也好,倒也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申坤迈步而入,其后便是周卫,但轮到余生时,传出渗人笑声的怨念忽然间变为了戛然,紧接着就连三人身后的那面幕墙也都变为了虚幻。
申坤看了余生一眼,没有出言,但周卫的眼神中却是浮过了一些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