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立诚的精神病久久不愈,和连松雨有密切不可分割的关系。
想想人家周幽王能用烽火戏诸侯把褒姒逗笑,他使出浑身解数,竟只能让美人用锤子砸他。
名医杜维曾说过,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自然是好心,但这种置身事外似的屁话,他从小耳濡目染跟着老爹学样,最是拿手了。荣立诚在潜意识里将它奉为圣经,一脚踏入歪门邪道,越走越远。
他最近忙碌的程度和连修然不相上下,但扭曲的恋爱也照样要谈。红眼航班刚回国,荣立诚就折腾上了西班牙语情诗。他带着扩音喇叭来,主要目的是求偶,是开屏,是要让她笑一个给他看。
他的愿景是美好的,可是他却没能种瓜得瓜。
铺垫了这些时日,功亏一篑,荣立诚终究还是没能把这味解药攥在手心里。
杂志上市的那个下午,他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滑铁卢之一。智利诗人的情诗没能来得及念,而他的司机也没能来得及拦。因为荣立诚把他给请出去了,他拍着詾脯说,这瘦嶙嶙的女人虽然看起来杀气腾腾,却根本不舍得下手迫害他。
“但是荣先生,她手里有锤子!”
“笑话。我一只手就能捏死她,我会怕她的锤子吗?”
他当时是这么安慰司机的。
荣立诚眼睛里有没睡好的血丝,因为缺觉,干涩的喉咙隐隐泛着疼。他穿着上杂志黑白照的那件亚麻衬衫,开着领口,露出修长健壮的脖颈线条。百忙中还要捯饬自己的少东家心里可甜了。
他已经忘了连松雨在马路对面比划的战斗手语,只要一瞧见她激动的模样,他就热血沸腾,神魂颠倒。他收起扩音喇叭,摘了报童帽,撑着座椅看她向宾利逐渐靠近的身影,当时他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他想拥她入怀。
然而事与愿违四个字总像噩梦一样如影相随,随着车门合上的声音,荣立诚看到的第一个画面不是巧笑倩兮的美人,而是小脸通红,胡乱地舞着手里小锤子的战争女神。
“荣立诚,你为什么又来了?!”
连松雨看到他脚边的扩音喇叭,一气之下就想拿锤子炸裂它。幸亏他反应快,把那玩意一脚踢到了后面。
说实话,这真是个温暖人心的开场白,想一想西班牙美人索菲亚是用怎样的三部曲欢迎他的。香吻,拥抱,解皮带。面前这位千金偏不走寻常路,威胁,白眼,上锤子。
荣立诚冷笑,脑筋一抽,两只手一下子就不听使唤了。
“怎么着,来见你还需要理由吗?大小姐你如今能耐大了,以后见面是不是还要填表申请?”
“荣立诚,你不要偪我!”
“我偪你什么了!我拿鎗指着你脑袋了吗?你看看我的眼睛,忙了一宿,统共只睡了三个小时就来找你,合着你就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连松雨,谁给你的胆子,谁给的?!”
他不客气地用手指戳她的额头,力道极大,把她倔强的小脑袋向后接连推了三五下。
狂妄自大如荣立诚,当然没把连松雨的激烈放在眼里。
也是了,他现在是搜索引擎排名前三的红人,钓勾甚至不用打弯,池塘里的虾兵蟹将就顺杆子往上窜。
他哪里需要如此费心讨好,又是调喇叭又是录音的折腾!
杂志发行后,还不到两个小时,荣立诚即刻收到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关爱简讯,那些曾经被他上过的,没上过的,暧昧过的,摸过手的姑娘,都被这男人痴情又野性的专访给炸出来了。
权力游戏里,荣家是当仁不让的四大天王之一,照片里托斯卡纳艳阳下的葡萄园和令人心驰神往的古宅城堡,全归他一人所有。
一辈子治不好的精神病又有什么关系呢,凡事等价交换,钱权和爱情不可兼得,值得不值得,公道自在人心。
假体破裂被送到医院急诊室的选美小姐,脚心插着玻璃渣子的交际花,还有因为服药过量泄了一床的电影新星。
姑娘们一看这舆论的趋势,忽然觉得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坏了。
仔细想想,他嘴角那道疤不是也挺有特色的吗。而比之更重要的,是人家现在可不是在精神病院里放风的残次品了,涅槃之后的荣少爷是正经的投资人,是慈善家,还是新晋的意大利庄园主。
在不到三十岁就这么能来事的花花公子里挑长期饭票,荣立诚绝对是比丁家老大丁隽业更合适的人选。
最难消受美人恩,反正他本也不是良家少爷,她们都以为他会论资排辈一个一个睡过来,然后在里面挑个趁手的当正牌女友。
可是被红粉炸弹包围的荣立诚却一条消息也没回。他突然从无禸不欢变成了清心寡欲,所有的心思全部投在了那只暴躁又不识好歹的小白鹅身上。
他连未来的老丈人都搞定了,他难道还搞定不了她么。
“怎么,你变哑巴了。没听到我跟你说话!”
“荣立诚,你大老远跑去瑞士说那些废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哦!你家老头子都跟你说了呀,我想也是,差点还以为自己的礼白送了呢。”
他摸了摸下巴,很是悠闲得意的样子。
“还能是为了啥呢?我诚心诚意地跟他老人家交了底。斗转星移,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喜欢你。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连松雨眼神一滞,锤子倒是捏得更紧了。
“你喜欢我。”
“是。”
“你这是又犯病了吗?”
荣立诚低笑,他歪着身体向前倚,声音哑得吓人。
“嗳,小雨......”
“不要这样叫我!”
他的笑容越来越大,只当没听到。那一口森白的牙齿在冷气十足的车里冒着寒光。
“小雨。我今天跟你说实话吧,你还别不愿听。”
荣立诚的桃花眼闪烁不易察觉的柔情,他这真假参半的态度,很难让人不动情。
“其实不管犯不犯病,我都喜欢你。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你要是还长着脑子,就该知道跟着连修然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真该看看你爸对我的那个态度,我还没开口提亲呢,他就来不及的要认女婿了……”
“不必再说了。”
“什么?”
“即使没结果,我也跟他混。”
“你聋了吗。我刚才费那么大劲跟你说道,全喂狗了?”
“荣立诚,我不仅聋,我还没脑子。”
她阴狠的双眼对上他,那里没有一丝一毫念旧的影子。它们那样漂亮,那样让他着迷,它们同样也冷得让他彻骨。
“他认不认女婿,和我没关系。至于提亲,更是笑话了。我身上没有你要的东西,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这小俵子的用词真伤人,她说的是烦,而不是找。荣立诚的桃花眼一瞪,几乎要脱出眼眶去。
他五指一张,就抓住了她后脑的头发,这是他惯用的伎俩。这个姿势有AB两种不同的操作方式,根据对方的应对,他可以扯疼她的头皮,或是顺势压下去强吻。
“我要的东西,只有你身上才有。我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我只是过来通知你而已。不管你接受不接受,结局都不会变。连松雨,你这辈子,只能冠我的姓,当我家的少艿艿。听明白没有?”
“嗯。看你这么詾有成竹,想必全是那套照片的功劳了。不听你的话,不顺你的意,就要把照片撒出去,对不对?”
他慢慢地点着头,威胁的意味溢于言表。这种情势下,她应该哭给他看的,眼泪是最好的武器,而她的眼泪,是治他的不二利器。然而她却同样跟着他点头,一边点,一边保持势不两立的绝情。
“那你既然有心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我的真实面目,为什么还要藏着掖着呢?”
她用那种很瞧不上的目光看他。仿佛他是下三滥的小人,拿着姑娘的名誉做要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荣少东,何曾需要用这种手段让一个女人臣服。
真是可悲可叹的事。
荣立诚喉咙一紧,他发现,这战斗力旺盛的小白鹅居然是个视死如归的骁勇之士。
连松雨猛地揪住他的衣领,她的另一只手还捏着锤子,那气势和风度,跟拿起雷神之锤的Wonder Woman差不多。
“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在一起不违法。照片上出卖的也是我自己的身体,更谈不上侵权了。”
“连松雨......”
“不如你现在就把它们放出去吧,别人怎么议论我无所谓,他也无所谓,我们只当是做了一回社会行为艺术,服务大众。荣立诚,我今天话撂在这里,我此生就是让人指着鼻子骂,也没兴趣和你再有什么瓜葛。”
当晚,荣立诚的别墅里没有放古典音乐,而是循环播放了那首西班牙语撰写的情诗。
如果你是果酱,我就是果酱里的蜜桃。
如果我是蜜桃,你就是院中的一棵树。
如果你是一棵树,我会是你的琼浆,宛如鲜血奔涌,贯穿你的臂膀。
如果我是鲜血,我将永远驻扎在你的心房。
荣立诚字正腔圆的西班牙语,由那只喇叭传遍了整个宅子。
如泣如诉,急得荣家的忠仆小周上次蹿下跳,如热锅上的蚂蚁,如蒸锅上的螃蟹,无论怎么伺候一脸死相的少东家,都捞不着一句好。泡的茶太烫,泡的咖啡太淡,做的菜太咸,给的药太少。
闹到后来,小周终于扛不住了,她迫不得已,打电话想把名医杜维给请到家里出个诊。
适逢杜医生和小网红的约会正走到了最关键的一步,酒也喝了,裤子也脱了,只差临门一脚,却被荣家大少突发的急病给耽误了。浓妆艳抹的女孩子穿个丝绸绣花小肚兜,拉开架子在床上做瑜伽,扭得让他心焦。
杜维浑身紧绷,知道今晚无论如何,他都想优先把这位女病人给根治了。
“小周,我实在走不开!他要是不听话,你给他吃那个橙色的药丸,两粒就行。”
“十分钟前就给喂上了呀!为啥他力气还那么大呢?你听,荣先生又开始砸玻璃窗了......”
“不要怕,你去厨房躲一躲,再等十分钟,他就该消停了!”
名医就是名医,荣立诚也不过多砸了五分钟,就突然倦意上涌,身子一歪,直接栽进了一片狼藉的大床里。
在幼稚园时,又白又美的少东家是个出名的爱哭鬼。那时他体型娇小,发育迟缓,唇红齿白像个白雪公主,哭一哭也算梨花带雨。
可是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一米八七,铁骨铮铮的汉子。哭起来就像大浪滔天,撕心裂肺,简直要把小周也急哭了。
他哭着哭着,在药效发作的巅峰,渐渐睡去。脸上挂着泪痕,眼皮红肿,趴在床上,衣服也没换。
心碎的声音是什么声儿的?荣立诚在梦里听到了。
赤脚踩了一地的泥泞,他灰暗的世界被暴雨打湿,除了雨声,他什么都听不到,它们声势浩大,震耳欲聋,仿佛是地球末日里天空里横飞的火球,把他最后的那一点点希望也毁灭了。
如果美人不领情,那么他打下来的江山还有啥意义?
如果美人不怕丢脸,那么他拿照片要挟还有个屁用?
他像个找不到归途的小鬼,只知道站在十字路口抹眼泪,再没有其他办法让自己的爱情起死回生。
可怜荣立诚发育成了这么一副可以去当佣兵的身材,却依然下不了手锤死大小姐的人生。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真的想过把照片散出去。他只是没想到,她会是先行将军的那个人而已。
一脚泥的荣立诚在梦里哭得累了,他抬头看向水汽磅礴的天空,那里已经没有他的小雨,他看不到出口,也摸不到她的手。他晓得,是时候改变策略了。
消沉整整七日,再度开门见客的荣立诚,没有变成一条好汉,而是变成一位圣父了。
第一批享受到特殊优待的人就是小周,扩音喇叭不见了,对讲机也不给使了。荣立诚把她叫到身边,和蔼可亲地递上一个盒子,上头简练的英文字母把小周吓得不轻,她声音都发抖了。
“你看你,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用诺基亚。”
“荣先生,这个IPHONE会从工资里扣吗?”
“放心,不仅不会从你工资里扣,我还要给你加工资。”
气象一新的春风同样照拂到了杜维,为了方便他和网红日夜操练,荣立诚给他在市中心租了个相当弹眼落睛的公寓。
“不要把上床的时间都浪费在交通上,你就住在那里,进出诊所更方便。”
除此以外,他还给连松雨的工作室发去了一封快件。
电子邮件太公事公办,电话太直白,唯有亲笔叙述的衷肠才算是珍而重之的心意。
在那份整整写了三张A4纸的情信里,他还附上了一张照片。
那是他们两人读书时,在泳池派对拍的合影。浑身向下滴水的连松雨披着荣立诚的外套,她在揉眼睛,而他则在亲她的脸。他把她推下去,他又把她救上来。
他要让她记得,自己其实一直都不是个蛇蝎心肠的男人。
然而荣立诚一笔一划用那支万宝龙黑色钢笔写下的表白,却没能及时转到连松雨手上。
她根本不在工作室,她甚至不在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