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新帝登基正巧是临近考试,考场上有一句诗流传得好:
“罗巷冬枝兰桂媛,闺里女儿香梦帘。”
仅仅两句似乎带了些遗憾,可旁人却无论如何也补不了下句,要不就是过于浮夸华丽,要不就是过于清淡庸俗,如何也衬不得原句的轻柔优美。白帝城罗巷的冬天极美,琼脂碎玉遍铺地,凝树冰叶贵千金,人族的地界,冬日当真数罗巷最美。
兰桂,便是兰桂阁,何为兰桂阁?艺妓之所,统称青楼。而兰桂阁可是风雅之地,也可是淫乱之所,看来的是什么人罢了。
兰桂阁内却是不艳丽的,后院四棵桂树,到了秋,兰桂并开,香味便悠悠然地散出来,散满整个兰桂阁,散满整个罗巷,如今正要秋了。
如今说起兰桂阁,有两人必是会提到的,在十五年前她们都是外乡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来到罗巷,径直走到兰桂阁。那个女人无名,只说自己姓萧,旁人便都叫她萧娘,弹得一手好琴。小孩前些时日刚过十五,明眸皓齿,萧娘为她办了及笄礼,还取了字。可惜可惜,是个疯子。
“你看,疯姑娘又出门来了。”一个体格丰硕的男子指着前面一个蹦蹦跳跳东张西望的小姑娘,这姑娘穿得似是大家闺秀一般,就是举止十分不得体,果然是个疯子。
人们已不再纠结高老头的死因和天象了。
旁边一个少年听见了他说的,忙转过头,正见萧娘的女儿窜到一家卖簪子的地方,负着手端详。少年笑着跑过去。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笑道:“胡生又去殷勤了!”
胡生当真是跑去打招呼的,却被萧羡一推,萧羡力气不大,只是推开胡生,又蹦蹦跳跳地朝前去了。渐渐远去,每日早晨她都会出现在此,辰时去了兰溪,于是来这里,再去问轩。说起问轩,也是一个异乡人的住所,是一个小公子,书生意气。下午时,疯姑娘便在街上和舒家小姐玩耍。
“诶?疯姑娘的字是什么来着?前些时日刚听萧娘说过,我一时想不起来。”
“好像是,苏仙?”
“不是,是苏钱。”
“是苏仙!”
……
萧羡到了问轩门口,便趴着看下面的门缝,此时门开了,萧羡抬起头,里面站着一个穿着霜色长衫的男子,手上拿着一本书。
“快起来罢。”那男子笑笑,“总是如此。”
萧羡窜进了门,那男子便把门关上了。
问轩内首先是一排镶嵌入地的石道,石道连着两方,左是一片翠竹,翠竹中心是一片池,渚上有亭,前是一间书房,那男子已回去坐着了。右边的小片松树没有石阶通往,看模样也无人修理。
疯姑娘趴在池旁,认真的看着池里的不多的鲤鱼。
男子叫楚魏,是三年前来此,他来后的第一天,正撞见疯姑娘被纨绔子弟欺负,泼了一身的酸水,便领着疯姑娘去换洗衣裳。后来疯姑娘每日都要来陪他一陪。一个异乡人,本就是孤独的,来此不寻亲,大抵也是为了消遣罢。
楚魏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小碟糕饼,唤道:“阿羡。”
萧羡爬了起来,也不拍拍手上的灰尘,抬手就拿了一块。
“阿羡洗了手再……”
没等楚魏说完,萧羡已吃进嘴里了。楚魏被逗得笑起来,把碟子给了萧羡,自己顺着短木桥到了亭中。他初与萧羡认识之时,她总不说话,他还以为她是个哑巴的。直到后来一次她进书房,赞叹书房的熏香。
“阿楚,这个豆腐好吃。”萧羡端着小碟子砸吧着嘴走进亭子。
亭中的石桌上摆了一架瑶筝。
“嗯。”
萧羡听着楚魏手底下的乐声,有些痴了。萧娘的琴艺是她所见最好的,楚魏的与她的有些差距,却已足够摄人心魄了。有道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萧羡的琴艺,却不能为人知。
近午时,萧羡回到街上。她是不回兰桂阁的,就在一家包子店拿了一个馒头,老板没斥责,总的她每天都要来拿一个,萧娘会来结账的。
萧羡啃着馒头漫步在街上,路人见着她总会问声好。罗巷的日子,闲适又紧张,闲适的是罗巷的人都极好,没有谁会对萧羡指指点点,紧张因为装疯这事。
“疯姑娘!”一个裁缝跑过来递给萧羡一串铜钱,“这是你娘卖手帕挣的钱,你晚些回家给你娘。你可记好了啊。”
一个背着剑的侠客见着了随口问道:“她是疯子?怎的那人还把钱给她了。她是哪家小姐么?”
“外乡人吧?疯姑娘就是行为不大对劲,但总是聪明的,听得懂话。”茶摊小二把抹布往肩上一甩,叉腰道:“她娘是兰桂阁的琴师,把她养的极好,那衣裳好像是前几日及笈买的,真蚕丝呐!”
“兰桂阁?”侠客不屑地笑笑,“妓女啊。”
茶摊小二愣了愣,变了脸色,使劲推着侠客,喊道:“滚!滚!”
奈何他只端茶,而侠客却是拿剑的人,无论如何也推不动,小二气得脸红脖子粗。
行人见状,忙来询问,茶摊小二也不知该怎么说,倒是侠客先骂道:“怎么了?不就一个妓女么?”
此话一出,旁人脸都青了,罗巷就兰桂阁一个青楼,常提的里面的人就是萧娘,疯姑娘,头牌花零和老鸨。
现下疯姑娘在这里,也知道他刚才问了什么,又说了什么话。他不是第一个这样嘲讽的人,以前就有一个在疯姑娘面前叫萧娘作妓女的,当时疯姑娘就发作了上来对他又抓又咬,完了还不罢休,晚上跑到人家家里又闹得鸡飞狗跳,直到那人搬离罗巷。这侠客也是不清楚,任何人都不能欺负疯姑娘,其实不只是疯姑娘不高兴,整个罗巷的人都不高兴的。
真是说不清楚,可能是因为疯姑娘长得美吧,便有人想护着她,即使她是疯子,也是一个能把金家大少爷迷得神魂颠倒的疯子。
前些日子还有一个人嘲笑萧羡取字,说:“也不见得喊字会做得舒畅些。”
他是被罗巷的人打出去的。
一个人明白了吼道:“你怎么说话的!”说完瞥了疯姑娘一眼,怕她听着什么动静生气。见她蹲在街边发愣,才又接着道:“快滚吧!”
侠客也恼了,道:“怎么的?你们这么护着她,该不是因为被她伺候得舒服了?”
胡生也在这,闻言就提了侠客屁股一脚,侠客一怒,拔了剑出来,对着胡生。人们也连忙散开了些,萧羡的目光才投到这里,塞了最后一小块馒头到嘴里,缓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