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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苍之怒,卫琨珸脑后受损,高热十天方才退去。
醒来时身边是陈鸢,看到他醒了欣喜地跳起:“你醒啦我去叫阿诀……”神色僵硬了一下,又悻悻坐了下来,可卫琨珸当时实在头晕,没去想有什么不妥。
可陆诀没有来过。
醒后康复的十来天,陈鸢说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寸步不离地悉心照拂他。可期间有两次咳嗽咳的紧了,用手帕捂了好久。卫琨珸担心询问,她只说是被水呛,可这种说辞再也骗不了卫琨珸。
任拂笑来的一次,虽面皮依然绷得紧紧的,其实却挺关心他的伤势。他支开陈鸢,让任拂笑多加留意陈鸢的状况,任拂笑锁着眉头应了。
再然后身体康复,他收拾行囊该回逍遥山了。
临走前他在陆诀的门前站了很久,扣门的手伸了几次又收回去。
他其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氛围莫名就变得奇怪,陆诀没来看过他,陈鸢和任拂笑话语中也有意回避。
他一直掩饰,就是希望事情不要变得像现在这样。
陆诀终究没有出现,他也终究没有敲开那扇门。
回到逍遥山的六个月后,诛青门传来了陈鸢的死讯。
医者说陈鸢患病已有时日,曾偷偷向他来讨药,却恳求他不要告诉任何人。莽苍之怒后,陈鸢病情恶化,咳血不止,最后实在不支衰竭而亡。
卫琨珸一滴泪落在信纸。
他犹记得自己初见她。她容颜娇憨又清丽,像一朵白蔷薇,他想她长大后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可是永远都等不到她长大的那一天了。
他快马加鞭赶到聚昀巅下,询问看门童子,却得知人已下葬。
他上到半山,按着童子指引,终看到一座新坟静静躺在山林间。
坟边一人跪着,手中握着一枚玉钏。
他缓缓行去,干涩唤:“陆诀。”
陆诀抬头,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只是扫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你来了。”
卫琨珸跪了下来,掏出自己备的香,用旁边白烛点了,插进香鼎里,深深叩了三个头。
两人一跪就是三个时辰,夜幕渐深,卫琨珸的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任拂笑来了,他那副形容比陆诀有过之而无不及。见到卫琨珸,发红的眼里似又有了湿气,他迅速点了下头避开了目光。
陆诀缓慢站起来,差点没站稳被任拂笑扶住。卫琨珸也忙站起来,支撑陆诀:“我带陆诀回去……你好好陪陪她。”
聚昀巅的夜是无比黑暗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可以衍生多少绝望。
卫琨珸点了火折,一步一步带着陆诀走。
走了不知多久,陆诀拽住他的衣襟:“别走了,天亮前走不到的。”
卫琨珸道:“马上就到了,你如果累了我们就歇一歇。”
陆诀拉上他的衣袖,卫琨珸停住了脚步。
深秋的风冷入骨髓。
“我跟她吵了一架,我还没跟她道歉……”少年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极为无助。
“她那么聪明,肯定知道你是无心,早已原谅你了。”卫琨珸转过身来。
“我没有早些发现她的病,我还带她去莽苍,是我……是我害了她……”陆诀贴近他的胸膛,攥紧他前襟,声音中带了呜咽。
“是老天不公。”卫琨珸拍上他的肩,声音却也微微颤抖,“老天贪恋她的好,把她从我们身边夺走了。”
“她还那么年轻,她还没有同我一起去邹渠之外游历……她还……她还……”陆诀终于靠在他怀间哭出来,声线低沉,无措地像个小孩。
她还没有为她父亲报仇。
这个真相太过悲哀,以致陆诀都无法出口。卫琨珸攥紧拳,力气大到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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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经年,距陈鸢过世已有七个春秋。
可卫琨珸终在梦中再次见到她。
少女的容颜按理说早已随年岁模糊在记忆,可就是如此清晰现在他眼前,明亮媚妩,跳着她最擅长的霓裳羽衣舞。
一瞬仿佛又回到当年的舞坊,大家都熟识后,任拂笑陆诀和他常下聚昀巅入长安原进舞坊寻陈鸢。
一切都是久违的摆设,眼前是久违的人。卫琨珸从案前站起想接近陈鸢。可少女忽停下身姿,转身掀帘跑了出去,卫琨珸忙跟上前去。
一路来到舞坊后院,卫琨珸跨过月门,见少女立定在一棵梨树下,梨花片片坠落,少女面容哀苦,眸中淌出清泪:
“我求求你,帮我完成我最后的心愿……好不好?”少女声音愈来愈飘渺,直到最后消散在风里,她似力竭向下落去,未及卫琨珸伸手抱住就化成一簇萤火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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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琨珸一骨碌坐起来:“陈鸢!”
只有清风回答他。
山洞阴冷,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出了一身虚汗,胃里绞着痛。
落英说得对,自己果然该吃饭来着。
从边路绕出逍遥山的大门进了长安城,身边一下热闹起来,耳里都是各家叫卖和小孩喧闹声,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息让他僵冷的身体稍稍活络了些。
路边有个小摊叫卖馄饨,卫琨珸稍顿一下加快脚步,在路角看不见馄饨店的地方坐下来吃了碗面。
胃里终于好受了些,他留了俩铜板向南行去。不过隔了两条街,一间花纱挂垂的舞坊现在眼前。
“公子看着面生,想看我家哪位姑娘的舞,还是鄙人为您推荐一下?”才进门便有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迎了上来。
“推荐一下吧。”卫琨珸看进不去了,只好道。
“我们家的潇儿姑娘舞的水袖是长安一绝,柳儿姑娘的清酒琵琶也是颇具风姿,还有……”
卫琨珸伸手阻了男子的话:“就第一个吧。”
男子也未多纠缠,微笑着唤了个丫鬟过来,道:“带这位公子去潇儿姑娘房中。”
跟着丫鬟进了间闺阁,一着水色流苏裙的女子迎上来。此女子温柔淑静,容貌娴美,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潇儿姑娘。
“公子怎么称呼?”丫鬟掩上房门,潇儿行到几前倒了杯茶,动作婉约。
“我姓卫。”卫琨珸坐到几前,饮了那杯茶。
潇儿一看就是善解人意,琢磨出了卫琨珸不想同她多聊,便命旁边乐妓奏乐,水袖一展跳了起来。
一曲奏罢,卫琨珸向几上放了一块碎银,道:“我去方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