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纵然离逍遥山极近,卫琨珸再未踏进这间舞坊。
室内装潢一应改换,他都有些认不出来了。可总归大的未动,从后门出去便见一树繁花,又生了七年,这梨树当年繁茂如许,如今也呈现颓败之势了。
院中无人,他拿了墙角一个铁锹步到梨树下,几锹下去,居然真的挖出个东西来。
是一只箭。
陈鸢托梦于他,拜托自己完成她最后的心愿,那只能是为其父报仇。
这只箭,十有八九便是杀害陈父的凶器。
箭头……?卫琨珸脑海中不知怎的,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双翼折之乱中,致汤婕丧命,君尧疯魔,夺裴子庚性命的,也是一只箭。
卫琨珸掏出个空符纸清理了箭上的土,隔着纸将箭拿起来。
箭尖呈螺旋状,少见,泛紫,一看便是涂过毒。所用翎羽也很特殊。这是一只值得好好研究的箭,难怪陈鸢将其藏起来。
卫琨珸用几片符纸将箭包住收入怀中,忽听前厅有动静。
“是谁抢了老子的潇儿姑娘?给老子滚出来!”有一大汉被几人簇拥着,正站在前厅骂骂咧咧。
迎门的男子赔笑道:“仇大侠息怒,今日是初三,我们不知您要来,潇儿姑娘是红人也不能不接客不是?我们的姑娘有许多,不然……”
“放屁!老子给那娘们赏了多少钱,她居然趁我不在还伺候别的男人?欠收拾的东西!”那大汉和同伙说着就要往里面冲。
“哈呜!”卫琨珸伸了个懒腰步到堂中,“怎么这么吵?”
“公子你怎么出来了?这……这……”迎门的男子面色为难。
“就是你小子抢了老子的人?”大汉比卫琨珸高上一个头,居高临下睥睨着卫琨珸,显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这里是舞坊,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卫琨珸掏了掏耳朵:说话声音是真的大……
“你敢管老子?”大汉一拳朝他抡来,旁边的同伙也应声围上。
这汉子不错,够蛮横也够无脑,正好用来改善一下心情。
他向左移步躲开大汉的拳头,右手抓住汉子肩胛,一捏一拽。汉子整条胳膊麻透,卫琨珸嘘道:“还给你!”一拳抡在大汉右脸。
这一拳直抡得大汉向后飞去,撞倒后面扑上来的三四个人。帮衬的人看到这一场景,都左顾右盼踌躇不敢前了。
“小爷我逍遥山卫琨珸,今日来看上了潇儿姑娘,要她为我舞上一曲。我就说这潇儿怎么还不太情愿,原来是为了你这么个渣滓。这眼光……”卫琨珸“啧啧”两声。
教训是必要的,可话却得揽到自己身上说。他一个江湖人,没钱没地位,又不可能常年守在长安城,不能让干这行当的人替他背锅。
一个羸弱小跟班扶起大汉,指着他道:“逍遥山弟子居然当众殴打平民百姓,我们要到逍遥山告你去!”
“告我?那不如我现在让你没法开这个口?”卫琨珸咧嘴一笑,活动手腕步上前。
“你你你!你等着!”一队人连连向后退,临走前还不忘留句狠话。
卫琨珸撇了撇嘴。
这件事肯定会被逍遥知道的,他确实没守规矩。哎,又要抄五十遍道经了烦死个人……
“卫公子……”他正抬步,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潇儿行上前来,一双水眸闪着犹疑的光芒:“卫……卫琨珸公子,是吗?”
卫琨珸抬了抬眉头。
随潇儿回到其房间,潇儿遣退了几个乐姬。
“潇儿姑娘想对我说什么?”卫琨珸见潇儿秀眉紧锁望着他,问道。
“我方才便看公子似曾相识,逍遥山的卫琨珸……七年前公子是否常来!和……和鸢儿是极好的朋友!”潇儿有些激动,手握紧裙摆。
“你说的可是陈鸢?”卫琨珸也激动起来,“姑娘可是知道关于陈鸢的什么事?”
潇儿长出一口气,行到妆匣边,从里面拿出只簪子,簪花拔开来,抽出一个卷住的信笺。
“这是鸢儿留下的信。她说若是当年与她交好的三位公子有人来此,就将这封信交予他。我知此事慎重,便从未打开小心封存。”潇儿低头用袖角轻轻拭了拭眼角,“这么多年,你终于来了。”
卫琨珸低头,无声叹了口气。确实是太多年了……
“多谢姑娘。潇儿姑娘善良温婉,要小心那些无理的登徒子,保全自己。”卫琨珸接过信笺,叮嘱道。
“谢公子关心,潇儿在这里十余年,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潇儿委身。
卫琨珸回了礼。
行出舞坊,回到逍遥山自己房中,卫琨珸打开了信纸。
纸泛黄,墨迹也模糊了。可那久违的字仿佛令自己回到了与她同窗之时。
“不知是谁会看到这封信,可当你看到之时,我许已不在人世了。我双亲过世,这世间却有不少对我好视我为亲友的人,我身负故仇,仍享昔日欢欣喜乐,陈鸢甚是感激。可我不能再伴你们同行,未及看我的风发少侠们名冠天下,总是留了些许遗憾。但不必为我难过,我才不愿让你们看到我老了的样子呢,现在这样便很好了。
我入诛青门下,并非为一展宏图,不过是想有朝一日能为亲手为生父雪恨。我自行更名“陈鸢”,同音“沉冤”,是为时刻警醒自己勿忘生而为何,可如今怕是等不到那么一天了。我不想将你们卷进此事,却终敌不过自私之念,我不愿父亲蒙冤而亡,不愿坏人猖獗横行。我知你们定会不顾一切为我复仇,可一定珍重,若无力为之勿要强求,我绝不想你们再有不测。
生父名曰陈祺,生前灵枢阁内门弟子,后转入毒宗门下。毒宗与许多门派交易药效不强的迷毒,父亲过世前最后一笔生意是为一批弩箭研制特定迷药,可交货之日却于洹阳谷口鹤梁瀑遇害。舞坊后院的梨树下埋有自父亲尸身上取下的箭,我至今不知与父亲交易之人究竟是谁,可曾于猎会时见灵枢阁阁主所用之箭与之极为相似。灵枢阁位于洹阳谷深处,我未寻到时机进入,若你们寻到良机,请助我查明真相。
此为我知情全部,望能有所帮助。
勿念。”
卫琨珸放下信纸,微眯了下眼睛。
灵枢阁阁主,岳明伦。
在此人头上的还有一笔,他视君尧为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除之而后快。
汤婕一命,若也与他有关,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看来,自己要去洹阳谷走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