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卫琨珸一身黑衣翻出自屋院墙,看了看离他不远的张月鹿。嗯,门紧闭,里面有灯光,陆诀在屋里。诶,大门门缝里是不是夹着个什么东西。大概是诛青门传书或者哪些瞻其风采的姑娘的心迹。卫琨珸未在意,朝南行去。
九转崖位于璇玑台最南,碧宿湾以西,是海上一断崖,以一道家尊者在此炼就九转神丹得名。卫琨珸沿山径攀爬一刻,借着手中灯笼,看清了陡峭的山崖与山崖边站着的两个人。
是的,仅有两个人。一个是白衣的君纤楚,另一个黑巾蒙面,宽大的衣服遮住身形。
“凭一人就想赢我,你怕是有些大意了吧?”卫琨珸站定,将手中灯笼随意一抛,灯笼精准地缠在了旁边树上。
君纤楚指着他道:“狂妄自大!”想了想道,“你究竟和陆诀哪来的情谊,让你如此迫切替他赎罪?”
卫琨珸耸肩:“没什么情谊,就是他碰巧救了我一命,江湖儿女,有借有还嘛!倒是你,一有空就缠着陆诀,怕是拿报仇当幌子另有所图吧!”
这种毫无底线的玩笑,无非就是卫琨珸已经不耐烦了,想激起对方的怒火速战速决。君纤楚果然被这句话点燃,眼泪瞬间盈眶,颤抖道:“你怎敢……他与我有血海深仇,我恨他,我恨他!”
蒙着黑巾的男子扶住君纤楚的肩,刻意压低的声线:“卫公子,有些玩笑是开不得的。”
“哦?”卫琨珸挑了挑眉,笑了,“那你当怎样?”
蒙面男子沉甸甸地看了眼君纤楚,缓缓抱拳:“得罪了。”
蒙面男子捏起个印伽,便有一团白雾自他手间冒出来,越扩越大,也愈浓郁,很快要包裹卫琨珸。
可邹渠有江湖规矩,既是还债,理当让对方三招。故卫琨珸没有动,任白雾吞没了他。
一片空白。仿佛有层层浓雾包裹,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怎么又是这种障目的把戏?”卫琨珸冷笑。
大概过了一刻钟,没有动静。卫琨珸吆喝:“兄台,能不能快一点,我还想快点回去睡觉哪!”
手臂蓦然一疼,像被利器划过。
卫琨珸唇角却隐隐一笑。
像这种打隐身牌的,最忌讳的便是沉不住气,暴露自己的位置。既然是那黑巾蒙面男放的招数,他自然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那就只能是那个急性子又没什么城府的君纤楚。
他凌步向前,打出一掌。果然外面一声闷哼,但却不是女声。
阵外,蒙面男子挡在了君纤楚面前,捂着胸口。
“栾哥,你没事吧?”君纤楚慌张地上前扶住男子,却被男子拦在身后:“我无碍。楚儿你别冲动,他很强,行差踏错。”
“你在拖延时间。”阵里传来卫琨珸的声音,“君纤楚只邀你一人前来,你便肯定不只有这一点本事。用个简单的雾阵障住我的目,又不做任何攻击,你在等什么呢?”
蒙面男子顿住。
“方才我试探过,以这位君大小姐的个性,她应该不擅也不屑于搞明里暗里那一套,默认了只叫了你一人便应不假,故你不是在等援友。我在阵中视线受阻,以你的功力大可想方设法对我造成点伤害,再不济也能拖住我一阵子,可你什么都不做……”
雾渐渐散开,卫琨珸踏出来:“你不想伤及无辜,你在等陆诀发现我们约战于今日而赶来,你的目标只有他,我说的对么,柳巷兄?”
悬崖上悬高月,树间的灯笼摇晃,光忽暗忽明。
君纤楚捂住唇,蒙面男子怔过后长叹一口气,卸下面巾。俊美温润,书香华气,正是璇玑台白虎宿掌座下首席大弟子——柳巷。
“更胥兄好眼力,柳某以为乔装周全,哪知会被你如此轻易识破。”
卫琨珸默了默。他其实并没有看出来,他只是知晓了,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芸城之灾,你为君尧所救,并拜其门下。君尧授业于你,立位于你。你由灾祸中侥幸存活的可怜孤婴,成了毒宗位高权重的散毒童子。”随着卫琨珸的话语,柳巷的表情瞬息万变,“这一切都是寻香君给你的,他如师如父,可却为人所害。所以你誓要手刃杀师之人,报仇雪恨之心比其亲女更有甚之。”
柳巷沉默,面色难看至极。卫琨珸续道:“我不知你之前做过什么。可自陆诀下诛青门渡璇玑台,你可是多次想对他不利?”
暴走的狻猊兽,四八城的面具人,再到卿云岫双音笛控制的莽苍众兽……在卫琨珸通过显象诀查看君尧生平,在他身侧成长的芸城少年面相越来越熟悉之时,这些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仿佛都得到了解答。
可柳巷只道:“是我私自将璇玑台豢养的蛊雕幼兽放出,不过就算没有楚儿相约,我也会立刻公布身份挑战陆诀,与他公平一战清算旧仇。哪知楚儿今晨才告知我是你来。”
卫琨珸沉吟。柳巷只认一件事,那另两件事又是何人所为?可他没再多问,转而道:“你可知若你公布身份,背负命债的‘毒宗欲孽’,潜逃多年的‘散毒童子’,诸多名头为世人重提,你怕是不会像现在这般自在了吧?”
“我是百味谪仙之徒,这是柳某生之大幸。世人曲解,乃至成为众矢之的都不足为惧。可杀师之仇不报则愧对先师,即便九泉之下也无法慷慨以赴。”柳巷抱拳,“还望更胥兄勿插手此事,待陆诀前来。今夜过后,不用更胥兄出面,我自会亮出身份,到时无论是何结果,柳巷自当承受。”
“我明说,我做不到。”卫琨珸摊手,柳巷皱眉,“我不喜把事不关己的闲事当作谈资,你的身份我不好奇,也不会说出去。可你让我不要插手,这我做不到。”
“更胥兄何苦为难我?你怎么还不明白,师父待我亲如己出,此份情义难报,我必须杀了陆诀,这不是儿戏,说替代便能替代的。”
“你说我不明白……”卫琨珸低头,不知为何笑了一声,“我与陆诀十年前相识,他授我武艺,携我为友,多少次助我脱险救我性命……我欠他的岂是单单一条命,又怎会袖手置他于水火?柳巷,你是聪明人,你当知世上又岂仅有师徒之情深厚难舍?”
柳巷许久未出声,可是手却握拳微微颤抖。终于,他叹了口气,松了拳:“我明白了。更胥兄,那我便全力以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