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四通,在华为,在利德华福,在金风,只要可能,我参加所有开发项目的立项,评审,转产,优化的讨论,包括重大技术问题的解决。在我看来,技术产品是企业的基本竞争力,是经营的主要载体,其他工作都是围绕它而运转的。因此,一些企业领导者对这样重大的事项完全不闻不问,交由技术人员随便怎么做,出问题了才知道着急,我至今无法理解。
七、你似乎热爱承担的每一项工作,你真的那么热爱吗?如何培养对管理工作的兴趣?
答:的确如此,我热爱自己的每一项工作,全心投入,神情专注。甚至不太在乎所谓的人情世故,可能的排斥打击。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做出名堂来。
我在所有的工作岗位上从无败绩,皆因如此。我没有太多的爱好,一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享受工作的快乐与成功。
并非所有的工作一开始都是你喜欢的,但你一定要想到,做不好这项工作,别的机会将不可能光临。当你逐渐熟悉它,钻研出名堂来,你就会产生兴趣,就会热爱它。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你看大多数成功者都是从基本岗位做起,而且做出名堂来的。任何工作都有学问,都值得钻研,都有它的妙处和乐趣。
去年国庆节学生们请我回到农场参加他们高中毕业40周年活动,学生讲话中说:是李老师改变了我们的班级,同时改变了我们的命运。我听到这样的话,深感自己当年(21—24岁时)工作的价值。其他工作亦如此。
至于这种情结的根源,也许来自老父亲一辈子对土地的眷恋与热爱,也许来自母亲对家庭的挚爱与希冀。常会在梦中出现这样一幕:每次离家时,母亲在路边远望的身影,飘动的白发——我不能辜负他们。
八、京戏有四项技能叫唱、念、做、打,学生有德、智、体、美、劳等要求,你认为做管理者必须具备的基本功是什么?
答:如果一定要归纳几项基本技能,我觉得可能有五项,思、做、教、说、写。写这一项不是必需的,但有更好,没有也罢。称作企业家的人必须具备四种身份,规划师,指挥家,教练,布道者,兼具这四重身份的人才是完美的企业家。是不是没有达到这个程度就做不了企业?也不是。比如有的人只是规划师如张良,再如诸葛亮(诸葛亮兼具指挥家的角色),运筹帷幄,照样可以决胜千里,但条件是要有类似于关、张、赵、马、黄这样领悟力强、能征惯战的大将——执行者;所谓指挥家,就是乐队的指挥,它能将各种乐器、各个声部、各方面的情绪熔于一炉,演奏出一台热烈、生动、美妙、动人的乐章,有一个词很重要——调动各方面的情绪,取决于指挥者的领导才能和艺术造诣。至于教练,这是很多企业管理者经常忽略的角色,他们常常只把部下作为现成的工具使用,有时又一味指责他们水平低,管理者不明白他们的水平低,他们成长得慢,大多数情况下与自己的管教无方、指导不力有重要关系。有时会看到同一个干部在这个领导者手下工作如鱼得水,在另一个人手下判若两人,道理就在这里。而布道者,如果仅仅指讲话的能力,如何逻辑清晰、如何打动人心是不够的,演讲者、教师、评书家也可以做到。如果还具有宗教家的理想和情怀,就可以达到更高的境界。注意那些优秀的企业家“拙于言”的很少。管理企业总要将自己的思想和做法传达于人,逻辑混乱、废话连篇、言不及义肯定达不到目的。
在四项基本功中,思和做最为关键。清华大学图书馆门前草坪有一个碑,上书:行胜于言。指的是多做少说,做比说更重要。但没有说“行胜于思”,在我看来,思至少是先于做,没有很好的思考和谋划,想成就一件事或一个企业,成功或做得优秀的可能性甚低。
很多读书不多的人也能办成企业,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敢干,会干。不像知识分子思来想去,夸夸其谈,都停留在纸面上、口头上。企业毕竟是做出来的,不是写出来的,说出来的。你看管理学院的教授们,著作等身,一套一套,但办企业、搞管理未必真行。
当然,只会“做”或者只会赚钱,并不一定就是好的企业,它必须体现企业的其他功能。比如提供物质价值的同时还能够创造精神财富(如企业的价值观、品牌形象、社会影响力),培养对社会有用的人才,这才是一个有境界、有高度、有层次、有味道、有吸引力、有影响力的企业。这取决于企业领导者的思想高度和操作水平,其中包括用人的水平。万润南、任正非等人之所以称为企业大家,大都在这四方面具有他人不及的能力。
至于我本人,几十年来,从未停止过在企业实践中探索、思考、学习和实践,极力将四者熔于一炉,虽有收获,但并未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是为遗憾。
九、于波是一个想把你送进监牢的人,但书中似乎对他少有微辞,反而对他手下的一些人不乏怨恨,这是为何?在书中,你曾写道“不为复仇而工作”,但你在“竞业禁止”一年后加盟合康,不能排除“复仇”利德华福的味道吧?
答:怨恨谈不上,有谁会去怨恨一出戏里的其他角色?我至今认为,想把我送进监牢的不一定是于波,而是他的那些素质极差的手下。这是我的一种感觉。至少到我最后离开时,他始终给予我应有的尊重。只有他明白我对他的作用有多大。
他积累甚多,仅从利德华福就得到十几个亿。但他是一个成功者吗?是一个活得很自由的人吗?我看未必。
我对他很少微词是因为,他那么年轻居然敢于拿出4000万元投资自己完全不懂的高压变频器行业,他能亲自去深圳把我请到利德华福来主持大局,并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几乎未加干涉,利德华福的前五年是我的追求和能力得到尽情发挥的五年。尽管作为投资者,它的唯一目的是赚钱,但利德华福从破产走向成功,带动了中国的一个产业,这是需要一点胆量和远见卓识的。这种客观的作用是不能抹杀的。
他不是一个企业家,他只是一个聪明的投资者。与聪明人打交道的危险就在于,在对企业管理的具体判断上,他有时会被利益和心术不良者左右。
至于加盟合康,并不是为了复仇,而是觉得这个行业的大门刚刚开启,不做太可惜了。在利德华福做过几年之后,对这方面的感觉和经验没有得到充分的释放,一个人一辈子能通过一番艰难的奋斗打开某一个市场,千载难逢,我当时觉得有一种不舍和使命感。后来的冲突,是鸿商投资和利德华福的狭隘、害怕引起的,他们无权在竞业禁止一年后限制我做什么的自由。
官司结束后,确曾有人劝我们起诉诬告者,我自己也动过这样的念头,但我与妻子反复掂量后,认为再次进入旷日持久的官司,即使我们最后赢了官司,得到的不过是“出一口气”而已,而我们自己却可能在此过程中,陷入无尽的气愤与恼恨之中,这样一个过程无疑是对我们自己的折磨和伤害。而且通过七个月的经历,我们对于当地司法的公正正义的信任已大打折扣,而且让他们自打嘴巴,说自己曾经帮助利德华福诬告李玉琢的做法是错的,这恐怕比登天还难。他们折腾了七个月,最后不得不撤诉,谁错了,谁败了,已经无须证明。
有鉴于以上的考虑,莫不如走自己的路,过自己平安的生活,这也许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十、你做过的几个企业似乎都存在企业政治的问题,你基本采取不主张、不介入、不接受的态度,但最后的结果似乎都以你的失败而告终。如果你重新面对,还会这样做吗?
答:仔细体会你可能发现,我没有失败过,只能说遇到过一些困难或挫折(有谁又没有遇到过呢?),没有这些人生该多么乏味!其实无论工作或人生我都活得很潇洒,很健康,很充实,很快乐,我对自己的一生很满意。
回头想一想自己工作过的企业,争权夺利,钩心斗角的事情或多或少有一些,这好比大河之中的曲折或暗礁,总会有,但河流照样向前。如果企业政治贯穿企业的始终,或者成为主流,这些企业发展进步是不大可能的,我个人在这些企业中也将一事无成。
四通的企业政治主要出现在“六四”之后,它也成为四通走向衰落的重要因素;而华为时任正非对我的一些做法,更多的可能出于误会和他的个性,其他人的小把戏不足道;至于利德华福,也是在我离开之前的半年到一年一些因素的加入才突然变了味道的,之前基本风平浪静。至于离开后的那场官司,那是有人在拿中国的司法开涮,失败的不是我;金风有些这方面影子,但不那么明显。其实企业中的人际关系和工作氛围取决于健全的企业制度,还有主要领导人的品德和驾驭能力,只要主要领导人正派、无私、公正,任何品行不端的人大都不敢兴风作浪。
我是一个理想色彩较浓、个性较强、做事较真的人,但也绝不是一个没有大局观,没有心胸,小肚鸡肠或斤斤计较的人,在与人合作方面是真诚的,不然在各个企业中也不会团结那么多人,工作那么久,做成那么多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人和做事的原则,我也一样。以下几条是我的底线,那就是:违法的事情不做,害人的事情不做,丧失人格的事情不做,明知失败的事情不做,推卸责任的事情不做,见利忘义的事情不做。如果有人说,这些都不算什么,那不是我能接受的。
企业是创造价值的地方,我不认为争权夺利、歪门邪道可以创造价值,更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本领。凡是喜欢搞这类活动的人,要么私心很重,要么心术不正,或者缺乏光明正大挣钱的本领,只能靠鼠窃狗偷为生。他们的所作所为大多拿不到桌面上来,更见不得阳光。我知道很多地方充斥着这样一些丑恶的东西,就像国内的很多地方污染严重,贪污腐败也比较盛行一样,但不能因此就说污染是应该的,贪污腐败是正常的,一切文明的、有良知的人们绝不会认同这些。
人活着,内心里应充满阳光、健康、善良、快乐,不仅使自己幸福,也让别人快乐幸福。反之,如果我们都以异样的眼光看待别人,看待社会,看待这个世界,时时提防别人,处处做损人利己的事情,你的内心一定会笼罩在阴暗的、残缺的、忌恨的、忐忑不安的阴影下,这将是一个活得很不踏实的灵魂。
有人说我不懂“企业政治”,其实我看得很透,正因为此,才耻于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