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四通,在华为,在利德华福,在金风,我都如鱼得水,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也基本成就了自己承担的任何工作。一个人一辈子能够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并挖掘出自己的潜能,那是何等幸运之事!
但是,我从不认为,一个人只能做一件事,也不赞成在一个地方做一辈子,那会失去多少适合自己的更好的机会啊!当我在某一个地方把该做的都做了之后,在别人看来可以享受成果的时候,我就走了,开始下一个有趣的工作挑战,这也许就是命运吧。有时我把自己看作企业界的大侠。
对于我服务过的领导者,我对他们由衷的尊敬,这种尊敬表现在我对交付工作的极端负责,甚至不惜得罪他们。我认为,他们需要的是成功,而不需要一个唯命是从的奴才。表面看,他们与我之间是上下级或雇佣关系,单就工作本身来说,我是分担他们的工作压力的,是解决问题和创造价值的,在我的领域他们并不比我更高明,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之间是人格平等的。合则作,不合则去。能够一辈子谈得来,一辈子合作不散伙,很难得,但并不是必须的。
就像两口子结婚一样,能在一起过一辈子是最好的,过不下去,好聚好散,各自寻找新的幸福姻缘,也是一个正常的现象。
妻对我的工作变动标准有两条:凡是感到干得不快乐的时候,就不干了,如离开四通、利德华福便是;凡是对身体健康不利的时候,就离开,如离开华为、金风便是。我谨遵如仪。
二、如何评价万润南与任正非?
答:这是我的职业生涯中最为钦佩的两位企业家。万润南是一个政治的失败者,但在创办企业方面却是一个先知先觉者。尽管他做企业只有短短的六年,就因为参与政治出了问题。但在中国改革开放的早期,他办企业的理念、追求和思路,即使放到今天,也不落后。他不仅办了一个曾经精彩的四通,他还影响了一代人。如果说后来我在办企业方面有所心得,他的启蒙影响了我的一生。
坦率地说,他的到处“铺垫子”以及缺乏约束力的做法,为四通后来的诸侯割据埋下了隐患;他未来得及妥善处理的产权关系,更成了四通后来发展的重大障碍。这些也许是缺乏经验的原因,并非他的本意。
对于任正非,他不仅办了一个了不起的华为,他办企业的大气魄,他的哲学思维,他的普世实践,他对企业的驾驭能力,至今无人超越。我讨厌他的坏脾气以及他的自以为是,我敬佩他的能力以及他凶巴巴外表下的善良。他几次三番请我回华为,说明他还瞧得起我。但我不想始终在他的阴影覆盖下工作。
我追求事业、健康、家庭三者的美满,他似乎不赞同。也正因为此,我放弃了大的成功以及一切可能赚大钱的机会。
万与任的共同点,他们都是有思想、有追求、有人格魅力的企业家,能与万润南、任正非这样的企业大家共事几年,是今生的幸事。
毋庸讳言,企业主要领导人的追求、心胸、水准,甚至他们的行事风格、自律程度、个人爱好都会影响一个企业的方方面面,决定一个企业可以做多大,走多远,达到的高度以及影响的大小。因此看一个企业怎么样,看看主要领导人就大体知道了。
三、你在选择一个企业的时候主要看哪些因素?利德华福这样一个破产的企业,金风几乎没有答应你加盟的条件,你为何还是决定选择他们?
答:判断一个企业该不该进入、能不能做好是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事。当你历练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变得容易了。就像管理一个企业既难又不难一样。
加入四通,是因为四通的感召力,与我的某些追求契合。加盟华为有偶然性,他们宏大的追求和共同富裕的制度安排,也是吸引我的重要原因。对于这两个企业,都不用谈代价和条件。
在决定加盟利德华福的时候,清华大学一个企业同时请我。我拒绝母校的企业是因为,这个企业是国营的(清华大学企业集团的),我已经不熟悉也不喜欢那样的企业体制,那个体制有太多的清规戒律,能放手推行自己的理念和企业理想不大可能。
利德华福不同,私人企业给我工作的空间很大,而高压变频器产业正面临大发展的前夜,我觉得做好了有可能在中国创造一个产品时代,这个意义更大。
后来的实践验证了这个判断的正确。在利德华福的前五年,于波对我是充分授权的,这是利德华福成功的重要条件。
至于金风,除了我的报恩思想起作用之外,新能源发展的巨大前景,以及走出新疆的金风对我这样干部的需要,让我觉得能在这个企业发挥作用。尽管他们没有答应我提出的一些条件,甚至初期和后来有一些不愉快不适应,但在金风有一些工作,并不是人人都能够做的,即使做了达到我的程度也难。因此我大体同意武钢在答复我退休时的一句话:李玉琢似乎就是为了帮助金风解决某些困难才到金风去的。
四、你对管理企业有那么丰富和成功的经验,为何没有考虑自己办企业,自己做老板?
答:经常有人问到这个问题。我自己也在想,为何自己没有去办企业,自己做老板。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那些世界级的职业经理人,哪一个办企业的水平不如他们的老板?他们也大都没有去办自己的企业。说明当老板并非是做企业最好的或唯一的归宿。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比较幸运,总有好的工作等待着我,一个接着一个,甚至没有给我自己找机会办企业的时间。
有一点是我不愿意的,那就是一辈子守着自己投资的企业转,天天担心自己的投资会不会赔了,时时担心用的人是不是可靠,甚至担心是否有人觊觎自己的财产,会不会有人谋财害命。见上帝的时候,还要考虑遗嘱如何写这样伤脑筋的问题。在惶恐不安中生活。我不担心上述的一切。我想活得自由潇洒一些,不想干了,转身而去,没有任何牵挂。
社会本就是一个舞台,不必自己搭台子。演好每一个角色,演出彩来,这才是人生的本质。只要锣鼓一响,人们关注的是角儿们演得是否精彩,情节是否引人入胜,而不会关注舞台是谁搭的以及门票的收入都归了谁。我的责任是努力把每一台由我主演的戏都演得鲜活、精彩。
在任何地方、做任何工作,我从来都觉得自己就是主角。一个人能把即使别人的事情也当做自己的事情来做,做不好不大可能。如果做任何工作,都能找到意义与快乐,那就再幸福不过了。
人都是这个地球上的过客,无论财富多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心灵的充实和安宁,一辈子无愧、无悔就可以了。我对此想得很明白。
我一辈子不失眠,从不吃安眠药,也许与此有关吧。
五、在不同的企业里,你总是提出一些不同的意见和看法,想没有想到这样做的后果?
答:人与动物的不同,其中的一个重要区别是人有思想。人与人之间的不同除了形体面貌之外,还有性格和想法的不同。孔子曰:君子和而不同。或者反过来说,“和而不同”才是君子。一个人在一些问题上与另外的人看法不同,这是极正常的。反之才不正常。如果连表达出来都不敢,就更不正常了。
总有一些看法,首先是因为我爱思考,要把事情想明白了再干,这样成功率比较高;其次是因为我不想把自己的命运完完全全交付给别人。我不太相信别人的智慧能覆盖一切,我觉得自己操点心比较把握。包括办企业。也许这与“文革”的经历有关,那时我们青春年少,相信毛泽东的英明伟大,盲目跟从,后来屡屡受挫,这才明白最可靠的是动用自己的脑子,任何人(包括所谓大人物)都不应盲从。
因此无论在哪里,在什么岗位上,都爱把自己放在领导们的角度思考问题:
如果是我该怎么处理?这样时间长了,就养成了习惯。其实人的智商都差不多,想还是不想,敢说还是不敢说,会做还是不会做,决定你一生是否平庸。因此“胆识”一词,有识,还要有胆。
如果你做了管理工作,无论领导多大的企业,管理多少人的部门,这个企业、这个部门、这些人的前途与命运,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的水平和能力。
千万不能因为自己的无能和懒惰而辜负了这些信任与委托。更不能说因为怕得罪什么人,该说的话不说了,该做的事就不做了,那一辈子将一事无成。胆怯与自私的人不配当企业的领导人。
六、你常常接手一些烂摊子和一些你甚至并不精通的困难的工作,你是如何看到解决问题的症结所在的?
答:经常有人跟我说,那项工作、那个企业是一个烂摊子,别人避之犹恐不及,你为何要接?在四通接手OA本部,到华为接莫贝克如此,接利德华福也如此,类似的事情很多。我常说,如果人家都做得好好的,要你来做什么?
正是因为有问题,才体现你的作用和价值的。
当然,也不是任何烂摊子都可以点石成金,要有一些判断。最主要的判断是,决定接受之前,要搞明白为何烂,你有无能力解决它。搞不明白症结所在,搞明白了自己又没有本事解决它,自然不能接受。我在四通拒绝过接受被别人糟蹋亏损的企业,在华为拒绝到俄罗斯的高加索去工作,都是经过衡量之后,觉得我难以完成,便坚决说不的。
至于改善一个企业中的某些部门,在我看来就更为容易些。比如在金风时的质控中心、电控事业部,之前也都没有搞好,其实只要把人们引导到正确的工作轨道上,把大家的工作热情动员起来,一切便迎刃而解。
也有一些工作你可能不熟悉,尤其一些技术性工作,必须尽快学习、掌握一些必要的知识,这是一个管理者的基本功。在华为,我钻研过接入网、通讯电源,在利德华福学习高压变频器,在金风要学习变流器和变桨控制器。为了解决兆瓦机组的稳定问题,还钻研过电磁兼容、永磁电机、电机轴承、磁钢等。
不然作为管理者你如何作判断如何作决策?但我至今认为,作为一个管理者,正确的工作思路和逻辑思维优于技术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