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歇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唐婉《钗头凤》
黎明迎入红日一抹梦幻的霞光,仿佛昨日痴缠情话的真彩绽放在楚玉寒春梦甘甜的睡脸上。地上凌乱的衣物还残留着他们纵情恣肆的幽影。他从懊恼中醒来,为何欢娱夜永这般短暂。他在卧榻上乱摸一通,睁开眼睛看,另一边除了红日掠影,哪还有沈沁颐。
“沈沁颐。你在哪里。”楚玉寒闷声喊道。他捡起地上衣物,迅速套身上。
“嚷嚷什么,好不容易把你逮住,猎人怎会比猎物先跑掉。”沈沁颐盈盈笑脸从屏风后面露出如瀑的云鬓。
楚玉寒走进屏风后面,看到沈沁颐左手拿着一只大红木梳对镜梳妆。镜中容颜是那么端丽美艳,看得他痴住了。悄无声息呆望着镜子的楚玉寒把沈沁颐吓一大跳,沈沁颐笑虐道:“你干嘛呢?过来也不说一声,害得我以为白天撞鬼。”
楚玉寒从她的手里拿下梳子,顺着沈沁颐的鬓发纹理一梳到底,她的头发柔美而乌黑,缕缕幽香闻着让楚玉寒仿佛身在花海。楚玉寒的手很是细腻很是轻柔。沈沁颐闭上了眼睛,粗重的喘息在空气里像飞尘乱撞。楚玉寒撩起她的秀发,手指沿着洁净的脸部向白嫩的脖颈滑去。
楚玉寒有点感伤道:“你真美,像《洛神赋》的神女。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独立世间。”
沈沁颐不作答,她用心感受楚玉寒身上熟悉的味道,恍若又回到了第一次的相见。“你还记得那个场景吗?”沈沁颐睁开眼睛问道。
“你说什么我还记得。”楚玉寒一遍又一遍梳着沈沁颐的头发,她那美丽的头发令楚玉寒的手怎么也停不下来。楚玉寒好像替女孩梳头,喜欢得已经不能自拔。
沈沁颐把楚玉寒的一截手指放在嘴里,轻声道:“我们相遇的第一次。”
楚玉寒道:“那个啊,当然记得。我在维纳斯雕像的水池旁站立写生,你被几个德国佬追逐,结果,你成了我的维纳斯画像。”
沈沁颐缓缓道:“那一刻,我看见你的眼睛如水池里潋滟的春光般明丽,我只相信遇见的第一感觉。我想我是爱上你了。明明我知道,我们生活的时空不可能交错。我可能用一分钟去认识你,在一小时里喜欢上你,在一天里爱上你,但我发现自己无法用一辈子忘记你。”即慢且重的音调像秋叶坠落在楚玉寒抖动的肩头,里面深藏着她的哀伤。
沈沁颐的话语轻轻撕裂楚玉寒身边的空气,他拿梳子的手有些拿不稳了。他轻声道:“我不是回来了吗?我愿为你花光一生时间。”
沈沁颐反手一推,楚玉寒差点跌倒。她突然从梳妆台下拿出一把手枪,道:“你懂我的苦楚吗?你知道等一个人的滋味。我在心里一直留着一个你的地方,我不知道能等你多久,可以爱你多久,或许,等待就是爱情本身。”
楚玉寒道:“你痛苦我就不痛苦了吗?我连对自己有恩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谁能了解我的悲苦。可是沈沁颐,不管你装扮成谁,只要遇见,我的心跳就能认出你。爱是自私的。”
沈沁颐瘫坐在椅子上,怅然道:“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你在我面前可以是谁。”
楚玉寒道:“我明白你内心的凄楚,但当明天变成今天成为昨天,爱情终将褪色成黄昏的风。”他说完像头困兽扑上去吻沈沁颐。
“吻我,再疯狂些,像最后一次吻我般吻我。”沈沁颐痛哭道。“世上有那么多的城,你为何偏偏从柏林路过。”
楚玉寒突然停止粗暴的动作,他站直身子擦拭沈沁颐眼角泪痕,把她的头发梳理好。接着沈沁颐换了一身粉水色的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裙装,拉过楚玉寒的手往外走。街上人声鼎沸,贩夫走卒熙攘往来。楚玉寒不住往外张望。云沧楼里静悄悄,四楼欢饮达旦的客人还未起床。沈沁颐仔细瞧着楚玉寒寒酸沾满尘灰的西装,她拐上五楼,下来时扔给楚玉寒一道浅灰色的水洗西装。
楚玉寒换好后,沈沁颐好奇于他那头西洋短发。她看着扑哧笑出声,摸着发出咯咯怪腔。
“有什么好笑的。”楚玉寒撅撅嘴。“我要防备有一天回朝鲜。”
沈沁颐道:“好了啦。你就不能哄我开心一下吗?”她随手打开一个柜子拿出一顶英格兰女士帽给楚玉寒。“你先戴着它吧,虽然这是在租界,毕竟天津依然是大清天下。”
穿戴整齐后,楚玉寒和沈沁颐一起朝威廉街心走去。威廉街西洋建筑玲珑而文艺典雅,地面平整而干净。西洋贵妇牵着一只金毛狗从楚玉寒身边走过,脸上满是娇慵表情。几个调皮的小朋友吹着水泡追着满街跑。有兜售香烟的,叫卖报纸的。还有许多天津小吃的摊贩一起冒着袅袅炊烟。
“哎呦,这不是沈二小姐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一个糖炒栗子的年轻俊生惊叫道。“啊,原来是二当家的,今天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嘛!”隔着一个摊位的卖年糕的老人点头微笑道。
沈沁颐招手道:“我的心情就像天上的太阳,美得不行。”
“那敢情是遇见美事了。”一个卖茶点的老妇人笑道。沈沁颐走上前,笑呵呵“还是阿婆了解我。近几天的生意咋样?阿婆。”老妇人露出空洞的牙床道:“托您的福,受你的照顾,让我深感愧疚。生意还过得去。”
楚玉寒站在沈沁颐后面,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一条租界的街,为何能有如此多小摊小贩。他看有捏泥人的,有糊糖稀的,还有卖糖葫芦的……看得楚玉寒眼花缭乱。
“你喜欢吃糖葫芦吗?”沈沁颐看一眼楚玉寒问道。她不待楚玉寒回答飞快从一个糖葫芦摊位取来两大串,一并拿给他。
“你不吃吗?”楚玉寒露出一张迷惑的脸问道。
“你吃吧。今天你是宾客。无论什么我都满足你。”
“那么,今天你有什么安排?”楚玉寒问道。
“你想我有什么安排?先带你逛下天津,尝尽天津美食怎样?”
“好极了,这个我喜欢。可是……”楚玉寒感到有一种东西梗住喉,“可是我还得找一下我的两个朋友。”
沈沁颐脸色阴沉道:“他们很重要吗?难道我在你心中还不如你的两个朋友。”
楚玉寒忙吞食两颗糖葫芦,辩解道:“我和他们半路相识,不是什么真正的朋友。”
沈沁颐闷声不响走近一家茶肆,冷声道:“老板来两壶花茶,把我身后这位爷伺候舒服点。”
从里走出一个八字胡的人,这人从外貌上实在看不出年龄。肩上毛巾比衣服都洁净,发辫粗黑亮丽,手腕粗实有力,脚步铿锵有声。他一支筷子挑起两壶茶,眨眼功夫,稳稳落在楚玉寒眼前。壶里没有一滴茶渗透出来。
他一把拉住楚玉寒衣领道:“小子,你哪来的,不要把沈小姐惹不开心。我下次只要看见沈小姐不开心,我一定废掉你一只胳膊。”他哼一声转过来看沈沁颐,笑道:“沈小姐,你越来越美丽了,你说仙女要有你一半绰约美姿,哈哈……”他说完大笑而去。
楚玉寒道:“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
沈沁颐道:“你什么时候愿意了解我,最起码的理解都没有过一次。如果我知道怎么舍弃你,该有多好。”
楚玉寒道:“时间每拉近一次我和你距离,灵魂就离衰老少一分的时间。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不能。今天我们能不能快快乐乐不去谈一些比悲伤还悲伤的话。”
沈沁颐优雅端起白瓷茶杯,轻轻呷一口,满嘴清香,柔声道:“玉寒哥哥,你闻下,好清香。”
楚玉寒背上竖起汗毛端起花茶,一股馨香扑鼻而来,人顿时精神不少。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沈沁颐呵呵拉着楚玉寒往外跑。楚玉寒被她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住了。
“哪里呀!楚玉寒嚷道。沈沁颐尖长的指甲掐出他手上一块肉。
你第一次光临的地方。”沈沁颐神秘道。
一块黄色布幔斜插在大门上,店门丝毫不起眼。楚玉寒几乎忘记了第一次来的情景。范晴侠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近来生意有些冷清,但金盆洗手后的平静日子还是不错的。他偶尔去云沧楼听曲喝茶。他的指甲修剪得整齐而干净,一身青绸长衫衬得身形魁梧有力。精气神自是大不如前,漕运帮交给沈沁颐打理后,更是力不从心。
沈沁颐牵着楚玉寒的手走进来时,范晴侠正在打瞌睡,呼噜声远远可闻。“叔叔,你怎么老在睡觉。哇!还流口水。沈沁颐忙拿出手帕擦拭。
“老了,不管用了。”范晴侠苦恼道。他眯着眼睛看,光影重叠的地方楚玉寒像个柱子站在那。“快快坐,老弟。你我又见面了。真是缘分。”
“你和沈沁颐认识。”楚玉寒呵呵笑道。
“何止认识,我们一家人。”范晴侠慈爱道。“给你的钱,就是那个野丫头出的主意。”范晴侠说完目光落在沈沁颐身上。
“范叔叔,你还不快准备,我们都饿了。”沈沁颐撒娇道。
“哎呦,我睡糊涂了。请稍等片刻。”范晴侠立刻忙活起来。
沈沁颐看着楚玉寒的眼睛,满眼柔柔凝视着他。楚玉寒轻咳几声,站起身走到外面。半炷香不到,范晴侠已经送来三屉包子和两碗馄饨。他笑笑退下,从里又端出两碟烤山芋和糖粘子。
范晴侠幽幽道:“两位客官慢用,如有吩咐,再行吱一声。”他拿毛巾抽打下身边急忙退下。
沈沁颐夹起一个多汁肉包,道:“我让范叔叔特地为你做的,好好尝一下吧。”她说着将包子夹到了楚玉寒面前的空瓷盘里。
楚玉寒夹起包子往嘴里送,怎奈汁水随着口水一下溢出嘴角。沈沁颐赶忙擦拭他的嘴角。楚玉寒脸上升起火辣辣的灼热感。
“呵,好甜蜜啊!”声音未落,一个身影嗖的掠过楚玉寒身边,坐在邻桌一张空位上。随后几十个人齐刷刷冲了进来。楚玉寒一望面容,咬牙切齿恨不得连他的骨头和汁水一起吞进肚子。他把目光转向别处,不加理会。
“布克林理事,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沈沁颐双手向背道目光如炬道:“对了,这些人怎么会受你指挥。你把七霸帮怎么了。”
布克林指着楚玉寒道:“沈小姐,你竟然会喜欢一个叫花子。我看你该看医生了。”
沈沁颐朗声笑道:“让布克林先生见笑,个人私事,恕我不便相告。敢问您今天来有何目的。”
“没有什么目的,小事一件,我希望沈小姐知会草东帮一声,让出大沽一带经营权。这是银票。”布克林捻着胡子把花花绿绿的银票送至她的跟前。“这是三十万两。事成之后,我会再付七成利金,你看如何?”
“我们一向安分守法,与七霸帮毫无瓜葛,更无你们半点关系。”沈沁颐色厉内荏道。
布克林冷笑三声,道:“沈小姐,你可能还不知道。再过几天,我们帝国联军就要踏平这里,我这也是为你好。我想你的娇容花貌可不想有任何损伤。”
沈沁颐紧咬嘴唇道:“滚,你给我滚。我就是被洋鬼子作践也不会卖主求荣。”
布克林镇静道:“我给你七天。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据我所知你的父亲已经在快马加鞭朝华南转移产业。东南互保后,这里势必成为人间地狱,我实在不忍心你受伤害。”
楚玉寒道:“沈小姐的安危不捞布克林先生费心,我就是死也会保护她。”
“好一对痴情怨女。我呸。楚玉寒,你就是个畜生不要糟踏别人,当日若非塔塔托曼先生阻拦,我早一枪崩了你。真是悔之晚矣。”布克林狠狠道。
沈沁颐道:“我的事情自会安排妥当,请布克林打消念头。”她说完,击掌两声。街上顿时飞马绝尘,嘶鸣不断。黑压压的一大队人马冲入店里。
走进来一个精壮的汉子,那汉子胸膛漆黑而壮实。几十个人掏出长枪对着布克林和手下。布克林没好气笑笑,道:“我来谈合作,何必伤和气呢?你看你的人用得都是我们克虏伯造的枪械。”
范晴侠从里面踉跄着步履走出来,眼神炯炯望着闯进来的两拨人,微笑道:“啊哈!我这小店今天生意还是开店以来最兴隆的一天。布克林先生,难道也喜欢天津特产?”
布克林嘻嘻道:“范先生,可真是我的知己啊。可我此次来时希望你们能放弃大沽的地盘。”
范晴侠眉头紧锁,道:“你的意思是说,要我们交出大沽漕运经营权。”
布克林道:“还是范先生通情达理,深谙人情世故。不错,而且好处多多。先奉送三十万两,协议签订后,再付七成利金。”
范晴侠瞥一眼沈沁颐道:“我已经金盆洗手,再管只会折阳寿。你跟沈小姐谈吧。”
“妈的,谈什么鸟蛋?不行一把火烧了这漕。”沈沁颐回头看话语传来的方向。一个裹着黑头巾的壮似矮脚虎的人,正拿着一把枪指着范晴侠。
布克林叫道:“你给我放下枪,领事大人一再嘱托不要动武。”
那人拿枪口对着范晴侠的眉心道:“靠你们洋人,我们的发财梦何时能醒。到头还不是要靠我们自己,兄弟们,反正横竖都是死,不行拼了。”此言一出,群人附和。气氛开始剑拔弩张。
沈沁颐怒火攻心道:“狗东西,放下你的枪,敢伤我叔叔一根毫发,我让你成马蜂窝抬出这里。”
楚玉寒道:“大家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武。”
那人一看是个细皮嫩肉的有点娘的人发话,他吼的更厉害了。“他娘的,你算哪根葱。小心点,我的枪可不长眼睛。”
沈沁颐注视着不断恶化的态势,她拿出一支袖珍手枪,那是一支回国前导师送给她的,克虏伯才制造不久,算是罕见的西洋玩意儿。她起初以为是玩具,后来练习射击,能达到百米射速。她故意解开衣衫,露出光滑如玉的大腿,借以转移那人视线。
那人指在范晴侠眉心的枪有点歪斜,他能听到自己喉头口水梗住的声响。这时,沈沁颐对准那人头部轰隆一枪,没想这小小手枪后挫力还真大,震得她的手臂一阵酥麻。那人瞬间倒在人群中央,怒目睁得浑圆。眉头是一颗直径狭小的弹孔,血溅了范晴侠一脸,但他毫无畏惧依然站在原地。
沈沁颐义正辞严道:“布克林先生,回去转告七霸帮大当家,我们草东帮不会因为蝇头小利出卖国家利益。”
布克林暴跳如雷道:“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七霸帮踏平你们时,别说我没有警告过你们。他们一定会再来,你亲手打死他们的人,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沈沁颐一脸巾帼不让须眉的表情道:“我们拭目以待啊,倒要看看你们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布克林冲楚玉寒傻呵呵一笑道:“小子忘记告诉你,沈沁颐,你爱的沈小姐在天津可谓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你好好想想原因吧。”
布克林接着瞟一眼沈沁颐,道:“噢,我忘记了,哎呀,我忘记了,真该死。你和公使的关系很不一般啊。你睡了几次才得到今天的地位。我估摸得有几十次吧。你的妩媚,你的妖冶别说公使,连我都想试试。可你怎会看上那个叫花。”
沈沁颐道:“你真卑鄙,你无赖。”
布克林看看她又拿手指着楚玉寒的眉头,打成枪射击的姿势道:“啪啪啪!我看你能被妖女折磨成什么样子。我听闻,许多人和她有染。”
楚玉寒怒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沈沁颐走过来,啪啪两个耳光扇在了布克林左脸。朝布克林脸上疯狂吐口水。
“啊!好香,能沾到租界第一交际花的口水,也是一种荣幸。”布克林目光像匕首横过沈沁颐,道:“我们走着瞧,看谁笑到最后。走!”
布克林说完得意洋洋潇洒而去。沈沁颐召集起来的人马随即四散在大街。她飞快跑到范晴侠身边,扶他到一边坐下,安慰道:“身体无碍吧。范叔叔。”
范晴侠摆手道:“没有什么事,但那个楚兄可能会对你产生误会。这才是你要面对的事情。等来的人你要珍惜以待。你们去吧。”
沈沁颐回到楚玉寒身旁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楚玉寒道:“我干嘛听信别人胡话来伤你的气,我们先吃完这些食物再说。”楚玉寒的脸像是雷雨初来的晚晴天,他大口吞咽包子,大口喝汤,声音如雷。沈沁颐的心如烧红的银针刺破的气泡,虚空而累累伤痕。
楚玉寒使劲掐着脖子,用手呕东西。沈沁颐见状手抬高他的喉头,用力一推,半个血淋淋包子立刻飞出胃。楚玉寒倒在沈沁颐的怀里,沈沁颐温声道:“不管你听信什么风言风语,我只想告诉你,我心里只有你,我已经把我的肉体连同灵魂一病交付给你。”
楚玉寒正欲开口,沈沁颐突然用手指堵住道:“不要说话,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一切。我的心都明白。”沈沁颐紧紧握着他的手,把唇死死贴着楚玉寒的脸。范晴侠哀叹一声转回内堂。门外除了明媚如水的春光,还有耳边轻旋的风声,楚玉寒感到死一般窒息的疼痛。
沈沁颐推开楚玉寒道:“走吧。今天我做主人,你贵为嘉宾,我带你游览天津。”
“好。”楚玉寒悦声道。
沈沁颐和他坐在一辆双人座的黄包车,车夫头戴一顶破洞的草帽,赤脚打着绑腿,身上散发着恶臭,像是好久没有梳洗过。“你见过底层悲苦的人吗?”沈沁颐依偎在楚玉寒怀里道。楚玉寒道:“我就是。在朝鲜,很少人不是穷苦的大众。可我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女孩子。”
沈沁颐抿紧嘴唇不答话,天津城内的春天随着车夫的力度在飞速流转。天津素有万国博览会的美称,雕梁画栋的古典风姿中映衬着新颖别致的西洋建筑。英国中古式,德国哥特式、法国罗曼式、还有日本帝冠式。不过这都是八国联军打开天津之后的故事。
“你见过长城,长长的香巨龙一样盘踞的烽火台。”沈沁颐开心道。再没有比当下更美丽的心情了。
“长城不是在北京吗?”
“不,它不一定在北京。比如甘肃也有,这里也有。就在黄崖。”沈沁颐道。“我带你去。”
沈沁颐带着楚玉寒登上黄崖关长城,万里山河尽收眼底。山下郁郁苍苍,浑天一色。楚玉寒大声叫喊:“我爱沈沁颐。”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爱你,爱你一万年,我们要一万年不分离。”
“我答应你。我也爱你。”沈沁颐的回答回荡在茫茫天地间,他和她的爱情是只是沧海一粟故事中最大众却也最璀璨。
登临黄崖关长城后,他们沿着城墙一路向南,饱览了乐天寺,大悲禅院、望海楼教堂等,路过练兵小站园,沈沁颐一枪打掉了守卫的帽子,惹得楚玉寒哈哈大笑。转了一大圈后,他们又去观赏了泥人张彩塑和魏集风筝。他们回到威廉街,已经傍晚。
楚玉寒望着映红长街的晚霞,感慨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沈沁颐道:“和我在一起你开心吗?”
楚玉寒道:“嗯。很开心。我娘亲之后,很少再有这样温馨。回到中国的五年,你生活的开心吗?”
沈沁颐黯然神伤道:“从送去德国那刻起,我就注定成为爹爹的左膀右臂,一生和家族命运相连。”
楚玉寒道:“你和我今天也看了,美好是虚幻的,外面杀机四伏,有的人今天欣赏夕阳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明天太阳。我已经不再对任何事物抱希望。”
沈沁颐道:“我明白你的心境,失去太多,心已麻痹,失望太多,希望也就失去颜色。人生就是一场赌博。人在乱世,命如草芥。”
楚玉寒道:“你愿意为我放弃这一切吗?我们回德国去。”
沈沁颐无可奈何笑笑,道:“人的选择,身不由己,我只能往前赶,不能走回头路。我走了,谁来帮爹爹,我哥沈缺独木难支。你会为我留下吗?”
楚玉寒目光落在来去扑棱翅膀的天空飞鸟上,没有回答。他想爱情没有标准答案,拥有和放弃有什么不同?。他摸着沈沁颐柔美的鬓发道:“我不知道。像我这种流浪到哪里,哪里就是家的人而言,今天和你说笑人间,明天说不定就闭上眼睛的人,很难给你承诺。我不想辜负你。我不是中国人。”
沈沁颐把脸埋在楚玉寒怀里,道:“别再说了。就让我们拥抱彼此,留住这一片温存的天地。”
楚玉寒抱着她站在街角,他们的背影交织在一起。他能感受她的心跳,她的痴情。生命在他们的缘分中显出真意。
布克林回到七霸帮,气得脸色乌青。他把一整屋的华丽饰物全部砸个稀巴烂,拳头撞在石柱上,鲜血直往外冒。“好事多磨,布克林先生那么快就忘记了。是吧!”霸宠迈着满身横肉的脚,震得大厅摇摇欲坠。
他坐在金丝软塌上,眼睛像火一般烧向布克林,道:“布克林,我对你可是一向很尊重,我们有言在先,沈沁颐归我,大沽经营权给你。一举铲平草东帮。”那天晚上,要不是我手下路过,你早就喂野狗了。
布克林唯唯诺诺道:“是是,阁下所言不假,楚玉寒一直在捣鬼。”
霸宠惊奇道:“楚玉寒是谁?”
布克林道:“他只是沈沁颐的狗腿子而已,不过和义和团勾结。”
霸宠道:“这好办,来个反间计,把楚玉寒出掉,找个时间约出沈沁颐。”
布克林笑道:“还是霸兄有办法。”
霸宠道:“哈哈哈。”
布克林跟着一起哈哈哈阴笑,鬼魅的笑声回荡在地狱般阴森的七霸帮大厅。霸宠拎着大酒坛兴致冲冲道:“布克林先生,我一向很尊敬把我当做朋友的人,你是其中之一。我想你应该明白。你必须让沈沁颐少些挚爱东西,比如爱情之类的。”
布克林眼珠骨碌碌直转道:“霸兄意思我明了。我这就安排。”
霸宠努嘴道:“大沽以后我不会过问,有一点你们联军开城后要保证我在天津的利益。另外,我要提醒你一句,沈沁颐头顶有张天网,永远把她罩在春天里。”
布克林惊愕道:“霸兄说的那张网是什么东西。”
霸宠冷笑三声道:“想不到布克林毫不知情,我来告诉你。沈沁颐的父亲沈春申一定查清楚他的底细,自从沈沁颐从德国回来,他好像人间蒸发了。那个老毒物,哼!”他咕咚两下命人再拿来一坛酒,他接着道:“他是个重女轻男的人。不过他的手是双神手,伸向哪里,哪里立刻财源滚滚。赌博,跑马、妓院等他都干,唯独不沾染鸦片生意。哈哈哈。”
布克林跟着狂笑道:“他还真是个怪人,我搞不懂你们的人伦纲常。”
霸宠道:“她爹早年跟着胡雪岩混迹,据说临死前她爹就在身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财去半到底还能剩余。”
布克林不解道:“胡雪岩可是红顶商人。霸兄,沈春申你见过?”
霸宠道:“我这个岁数的人,什么没有见过,可惜见过一次还是背影。他奶奶个熊。但他的势力非同一般,尤其沈沁颐的哥哥沈缺更是商界奇才。”
布克林道:“她的哥哥?”
霸宠道:“你无需担心,人在上海。眼下先摘掉沈沁颐心爱之物最为要急。”
布克林道:“我明白。”
霸宠笑道:“来,为我们的友情和明天干一坛。”他拿起酒坛碰下布克林酒杯,咕咚痛饮起来,布克林苦笑一下只好随声附和。不多时,霸宠已经酩酊大醉,卧倒在地上,肥胖得像头北极熊。布克林不明白为何这样的蠢材能得势,他吐口唾沫后晃悠悠朝门口走去。霸宠反叛能力高人一等,能杀害自己结义兄弟六人的人冷血至极。布克林想,只要列强联手,到时霸宠的烛火也燃到尽头了。眼下,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布克林出来七霸帮,卡兰莫洛像个幽灵已经站在面前。被塔塔托曼曾施以慈善和仁爱来滋养的灵魂,如今却被布克林培育出恶魔罂粟。卡兰莫洛内心纯粹透明的事物正在一点点噬灭。他永远都是那件装束,漆黑到白垩纪甚至亘古不变的雨披。布克林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冷暖,他的孤独和悲欢。他已经沦为杀人工具。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暗淡如仓鼠,面容如同风雨侵蚀严重的雕花窗。从没有告诉他,情为何物。
布克林装腔作势道:“亲爱的卡兰莫洛,你最近怎么形销骨立啊!是不是病了,哎!你让我如何向塔塔托曼神父交待。”他挤出两滴眼泪失声哭出来。
“啊!我的恩人,您不必自责,感谢还来不及,哪来对不起。”卡兰莫洛的声音像个咿呀学语的婴儿。
布克林收起表演道:“那么,我们说正事。信儿和朱天在哪儿?”
“他们已经在义和团王闸坛口,准备反抗义举。”卡兰莫洛顶着微弱的声音道。
布克林笑眯眯走到卡兰莫洛耳边轻轻道:“我要范晴侠死,他不能见到明天太阳。”
卡兰莫洛听完,眼睛突然黑如长夜。他蜷缩成肉球,腾空越过布克林头顶。布克林对着天空凉如冰轮的圆月,大笑起来。
威廉街的长夜静悄悄,华美壮丽的建筑耸立在月光梦幻般的清辉中像海市蜃楼。凉泉一样幽冷的月光为威廉街铺上一层银辉织毯。沈沁颐裸露在月光的躯体像是维纳斯女神塑像,楚玉寒反复爱抚着,简直爱不释手。他们爱的激烈而汹涌。楚玉寒和沈沁颐的情话,缠绵却悲喜。范晴侠坐在小店内堂的摇椅上使劲磕烟杆,今天的烟抽的格外不顺畅。他刚洗完澡,全身一尘不染。肌肉紧绷而有弹性,胸肌饱满健硕,皮肤呈赤红色,体格还很刚健,人接近知天命的年龄,慢慢变得不急不躁,顺遂而稳重。随遇而安。
他修剪完指甲,哼段武松打虎戏,眼瞅着明月沉沉落下的夜色,准备睡了。天上银河如玉带,繁星灿若春水,春天的事物一切是那么明美可爱。范晴侠心满意足想着明天要做的事,他重新沉思起来。来到灯前,打开砚好的墨宝,铺开信纸。他决定给侄女写一封信。范晴侠不知道为何这样,明明此处离云沧楼不远。他酝酿着在纸上笔走龙蛇。他的字遒劲硬朗,颇有柳颜风骨。下笔不畅时,他蘸以唾液润之,耗费半个时辰有余,终于完成。
范晴侠伸展懒腰,这时阴风破窗,他前去查看。卡兰莫洛如随风潜入的雨悄悄绕至范晴侠身后,他拿起灯烛映照出自己那张丑恶的脸吓唬他。范晴侠狂怒道:“哪来的孽畜,敢在这放肆,还不束手就擒。说着一掌凌空劈去,掌力威猛带风冲向卡兰莫洛,卡兰莫洛被震飞在屋顶。卡兰莫洛吱吱笑一声,伸出毛绒的手掌,露出左手的大剪刀,奔向范晴侠。范晴侠腾跃而起,一脚飞踹卡兰莫洛。卡兰莫洛立刻狂喷鲜血,那血堵住了范晴侠眼睛,他脚步摇摇晃晃,忙捂住眼睛去清洗。卡兰莫洛伺机飞上范晴侠肩上,咔嚓一声,范晴侠来不及哼唧一声头即落地。身体挣扎数秒倒在地上。他奸笑数声,拎起头颅跳入月满春色的窗外。
四楼暖帐雅阁从楚玉寒来到已经成为沈沁颐和他的幽密圣地。楚玉寒醒来时分,透过红纱屏风的红日艳彩瑰丽,他的灵魂时而清醒时而迷醉。情欲是一种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的“毒物”。楚玉寒不知道自己沉沦多久,他的神经麻木而迟缓。相近枕头上留着几根沈沁颐头发,在透进来的光影里轻轻扯断。他习惯性在床上乱摸一通,他发现自己已经忍受不了没有沈沁颐的日子。那种煎熬如同玫瑰没有春天,词谱没有曲调。
床沿上有几滴猩红的液体,他揉下干涩双眼,拉开一看,原来是滩血污,继续往里看。他“啊……”的从床上滚落下去。一颗满面血污的的头颅正死死盯着他。这!这不是范兄吗?沈沁颐的叔叔啊!他抱着衣物颤抖着奔下搂,但到楼梯口又跑了回去。他穿好衣服找好白布将范晴侠头颅包裹好,找一器皿盛置。
一楼很静,二楼死一般沉寂,三楼和四楼互相应和寻欢作乐之人的呼噜声。五楼六楼他从未上去过,未经沈沁颐允诺,他不会逾越雷池。沈沁颐先于楚玉寒醒来,黎明还未从梦中苏醒,她已经穿戴整齐。沈沁颐一直担心叔叔安危,怕错过什么似的一夜无眠。近来因为楚玉寒耗去她不少精气神,她走起路来感觉如神仙步履。范晴侠小店的窗户洞开,风声萧萧。她一枪打穿门锁走近去,一具无头尸倒在地上。她差点晕过去,自己叔叔成了一具无头之尸。沈沁颐抱着大哭,朝房顶连开数枪悲痛道:“叔叔,你死的好惨。我一定会为你报仇雪恨。”她抱起尸体走出小店。
沈沁颐走近云沧楼时,楚玉寒正呆坐在一楼楼梯上喝闷酒。酒一杯杯往嘴里浇,他已经不知喝的是酒还是孤独。“啊!你抱着谁?”楚玉寒大惊失色道。
沈沁颐默然不语,放下尸体立刻扑入楚玉寒的怀抱。楚玉寒低头猛烈亲吻她,只见她嘴里嗫嚅道:“不要啊,不要楚玉寒哥哥,你怎么会这样呢?”她说着谁知楚玉寒动作更粗猛,他撩起她衣裙下摆,一把扯下内衬。白皙而销魂的大腿立刻呈现在楚玉寒眼前。
沈沁颐突然一掌掴在楚玉寒脸上,登时五颗指印深陷在楚玉寒脸上。楚玉寒傻愣住了,他松开沈沁颐头抵住楼梯哭泣起来。“对不起,沁怡,我不该伤害你。我是畜生。”
“我爱你,但我不是你欲望的工具,你明白吗?”沈沁颐哭道。“叔叔死了,头颅都不知哪去了,屋子被破坏程度,财物没有损失,书桌上有砚好的墨迹,可能临死在写一封信。信的内容或许招来了杀身之祸。”
楚玉寒道:“你随我来。”他说着引沈沁颐上了楼。
“你看,这是什么?”楚玉寒打开布裹严实的器皿。沈沁颐哇的一声,泪水再也止不住。
她疯一般拿出枪对准楚玉寒的喉咙道:“怎会在你这?快说,为什么?不然我拿你的血祭范叔叔的冤魂。”
楚玉寒惨然一笑道:“我也莫名其妙,今天醒来,它已经在我的床上了。你要相信我,我以爱之名发誓。”
沈沁颐笑着放下枪,用手堵住他的嘴道:“你不用发誓,从你让我心动的那一刻起,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相信你。”
楚玉寒道:“今晚午夜我要在这见两个朋友。很抱歉,不能陪你了。”
沈沁颐莞尔一笑道:“昨天夜里我哥来了一封加急电报,要我抓紧时间操办产业转移事项,以便南下和他会合。我爹已经从日本秘密回国了。今晚可能会到。”
楚玉寒道:“你爹是?”
沈沁颐眼波流转道:“我爹呀,回来介绍给你,他可是当今洋务派的红人,我为他骄傲。”
楚玉寒心一沉,道:“你爹叫什么名字?”
沈沁颐道:“沈春申。”
楚玉寒听到这个名字,顿感地转天旋,热血窜如心脏。他喷出一口鲜血,一时失去知觉。沈沁颐令人连忙把他抬上楼。他的气血很弱,脸像一张透明宣纸。他浑身发烫,高烧不退。迷梦中的楚玉寒感觉所处地方像是隔着潺潺溪水的帘幕,雾汽升腾的河岸,芳草萋萋的渡口传来婉丽而柔美的声音。“你要好好的,救苍生于水火中,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莫被儿女私情误终生。”隔着山岚,一抹红色倩影隐去在水声湍急地方,再追寻,唯有烟霭和流水声。他伸出手去抓却是一只润滑而温软的手,他猛地坐起身。
四下里望,楚玉寒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四壁空荡荡的,软锦暖榻,红绿青白跃入他的眼中。“你醒了。”楚玉寒发现自己正死死抓住沈沁颐的手,他一下缩回去。沈沁颐脸上一片红晕。
沈沁颐手里端着一碗甜腻的燕窝粥,笑眯眯看着他。
“我在哪里,我昏迷多久了。”楚玉寒好像还魂的人。
“云沧楼地下室。”沈沁颐道。“你不过才六个时辰。”
“对不起,我连累你。我得过去找那两个朋友。”楚玉寒说着连忙下床。
“唉,你别这样,看你的样子我会心痛的。”沈沁颐柔声道。她知道劝是没有用的,她打开密室门,从外面透出一缕绿光。她扶着楚玉寒回到四楼,当着面脱去楚玉寒脏污的衣衫,慢慢将衣物一件件穿在他的身上。楚玉寒平静的看着她,看她替自己拾掇。
楚玉寒道:“每天由你给我更衣,我肯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沈沁颐把楚玉寒的衬衣系好纽扣道:“我何尝不想。做个好女人,好妻子。每天为心爱的男人准备早点和换洗衣物。不问世事非非,做一个为爱而活的女人,哪怕粗衣粗食,我也心甘。”
楚玉寒道:“可是愿意为我放弃这一切吗?”
沈沁颐道:“我不是不能,我做不到。我十四岁不到便被父亲送去德国深造,七岁送去日本学习剑道和忍术。这是我的劫难。谁能改变宿命?”
楚玉寒停顿下道:“好吧。你早点休息,我去去就回。”
沈沁颐道:“我找人保护你吧,深夜城里不安全。”
楚玉寒道:“我还用不着,你还是多注意安全吧。你的叔叔刚死于非命。”楚玉寒说完大步流星而去。
沈沁颐看着他的背影,叹息一声道:“来人。”话音刚落,云沧楼闪现几十个黑衣人。他们蒙着面,后面斜插两把日本长刀。沈沁颐手一挥,道:“保护前面那人安危,他要是少根头发或是被谁绑架,你们明天剖腹以谢柳生家族吧。”命令即出,蒙面人应声一诺瞬间不见影踪。
楚玉寒沿着威廉街一路走马观花,街上美女不少可比起沈沁颐那可是玫瑰比对牡丹。他至今对沈沁颐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令他痛苦的是,沈春申与日本浪人有着莫大联系。閔妃的死,他也脱不了干系。沈春申曾是袁世凯手下一位幕僚,但他多大,身在何处,他也一无所知。
那家服饰店灯火辉煌,顾客络绎不绝。楚玉寒用一个大的纸袋,里面满是天津小吃,他想送给信儿和朱天。他想到马上见到信儿和朱天,内心暖融融,身心舒畅不少。他靠墙站立无聊观望街上打发时间。一个怀抱背篓满是鲜花的小女孩被两个身穿军警知府的外国人往小巷里拖,大束的玫瑰散落一地,有的花瓣还留着新鲜的露水,看情况刚从家里拿来卖。她的辫子乱成一团,瘦小身材却着一间肥大而补丁拼接的男式衣衫,有的地方已经开线。她带着哀求的声音跪在他们面前,乞怜不要弄断花枝。两个满身酒气的外国人恶狠狠朝散乱的鲜花乱踩一通。楚玉寒看着美丽而鲜艳的花朵变成花泥,实在按捺不住了,他扔掉天津小吃的纸袋,一把走上去一拳撂倒一个外国人。两个人懵住了,一个人嘴里咧着不知说些什么话语,他一拳冲楚玉寒打过来。楚玉寒把枪指着外国人的脸,外国人一下吓软了脚步,哆嗦着不敢出声。另外一个竟然也掏出枪来,楚玉寒忙把枪口伸进外国人的嘴里。掏出枪的外国人见自己同伴可能遭此厄运,他乖乖放下枪。楚玉寒朝把枪转向他,朝裆部开了一枪,那人吓得尿流。他把小女孩护在身后,飞快跑入小巷。两个外国人忙去追,眼前扫过两道光影,他俩身子立刻变作两半,街上行人见状惊骇无比,纷纷逃避。
“现在已经安全了。你走吧。”楚玉寒揉一下小女孩疼痛的关节。他给她买了一些酥饼。他交给她一些碎银又道:“你的花算我的,这些钱你回去给父母交差吧。”
小女孩生硬道:“我没有爹娘,我被舅舅卖到一家人当媳妇。我自己前天刚逃出来。”
楚玉寒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道:“我叫小璇。”
楚玉寒道:“你的真名叫什么?”
小女孩一字一字重复:“我没有。小璇是我的名字。舅舅这么叫我的。今天我第一次卖花。”
楚玉寒道:“你有什么打算?”
小璇眼睛呆滞无光道:“我没有打算。我听说妓院里女人的报酬很高。”
楚玉寒寒碜笑笑道:“妓院,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小璇有些害怕了。“不知道,大爷让我跟着你吧,当牛做马只要能赏口饭。”
楚玉寒心里有些好笑,笑自己多管闲事的下场。他看看小璇,又往服饰店那个方向望去。两个一胖一瘦的人影向这边移动。楚玉寒走过去,小璇紧跟身后。
楚玉寒小声道:“天地义和。”
两个人听到话音喊一声:“是楚兄吗?”
楚玉寒跑过去一把搂住了朱天和信儿。信儿的身体比从前壮实了。朱天还是老样,“楚兄,想死老哥我了。”朱天嚷道。楚玉寒把朱天抱个满怀,心情激动不已。
信儿兴奋道:“这几天楚大哥过得开心吗?”
楚玉寒道:“说得过去。你们的事准备怎么做。”
信儿道:“朱天大哥还是你来告诉楚大哥吧。”
朱天沉吟一声道:“朝廷已经下达战书,把义和团编入团练,保护京津安危。但我们武器严重不足。封疆大吏们却要保护自己地盘想东南互保,牵扯利益等事,他们一概不参与。”
信儿道:“京津防务虚空,一旦打起来,几天便可被攻破。我贵为红灯照的人,我却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朱天慷慨激昂道:“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楚兄不如和我联手做一番彪炳千古的事业。”
楚玉寒道:“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先拜托你们个事。喏,这个小女孩,帮忙带养”
朱天一看姿色有如北方柑橘,便没有心情。他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小璇答道:“我叫小璇。”
信儿道:“小璇,不错。楚大哥,我会照顾好她的。”
朱天眼不离楚玉寒那身一尘不染的高级衣衫,疑惑道:“不知楚兄在哪发财啊!”
楚玉寒笑道:“朱大哥好像很关心我的事啊!说来话长,我在德国认识的一个女孩。她叫沈沁颐,听说她爹好像是洋务派炙手可热的人物。好像叫沈春申。”
“原来是他,楚兄你是不是喜欢他的女儿沈沁颐。”朱天气冲冲道:“我告诉你,楚兄,如果你喜欢她别怪兄弟我和你反目成仇,六亲不认。她爹游说多人抵抗义和团,和日本人过从甚密。还有那个沈沁颐,上海滩和天津租界,有名的头牌交际花,楚兄一表人才,堂堂男子汉怎么喜欢一个风尘女子。”
信儿道:“咱们见面叙旧不是吵架。”
楚玉寒道:“谨记朱大哥教诲,我自会掂量一番。”
朱天讥笑道:“想必身上衣衫也是她买的吧。好贵好滑的布料。”
楚玉寒笑道:“走,我请客,今天咱们不用偷偷摸摸了。我们要正大光明进去。”
朱天道:“信儿,既然楚兄如此美意,我想咱们恭敬不如从命。”
信儿呵呵一笑:“朱大哥,我没有意见。”
楚玉寒和信儿他们一起走进服饰店,但小璇别别扭扭不肯前往。楚玉寒回到她身边道:“不用紧张,给你量身定做一套,不用你出钱的。”
小璇的眼珠像暮秋的雨露,她吸口冷风道:“好吧。”
服饰店老板一看一个老板行头的人带着三个叫花来定做服装有些诧异,但还是笑吟吟接待了。楚玉寒带着小璇去做头发,朱天和信儿在店里等。楚玉寒带着小璇回到店里时,信儿和朱天一人选了一套西服。小璇走入衣帽间,选了一件雪纺的旗袍裙,颜色是水绿色。
小璇出镜一看,没把朱天看呆,真应了那句古话:人靠衣装,马靠鞍。朱天不忍直视,小璇素颜像是别在胸前的亮闪闪胸针,美艳难以比拟。
信儿和他们一起走出服饰店。信儿扭头对楚玉寒道:“楚大哥,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她。”
楚玉寒道:“好。十分感谢你。”
朱天道:“楚兄啊,红颜祸水,漂亮女人没有一个不是蛇精,千万小心。”
楚玉寒道:“我想打听一个人?”
朱天道:“但说无妨。”
楚玉寒道:“沈缺,你认识吗?”
朱天道:“沈缺这个名字好熟悉,我想想,这个人没有留意过,他好像专做洋人生意。”
楚玉寒道:“那么,朱大哥再会。”
信儿道:“楚大哥保重,有什么需要来义和团王闸坛口找我们。”
楚玉寒双手抱拳道:“替我照顾好小璇。朱大哥,如果形势突变,坚持不下就来找我,我就在云沧楼。”
朱天抱拳以示谢意,他拉着信儿朝小巷走去。小璇回头看几眼楚玉寒。信儿朝楚玉寒点点头。
云沧楼里十分安静,一楼二楼没有一个人影。楚玉寒轻轻拐上四楼,沈沁颐正坐在那写一封回电。“你都办妥啦,你那些朋友。”沈沁颐道。楚玉寒安静坐在她的身边,听笔墨游走的沙沙声。
“你在写些什么?”楚玉寒问道。
沈沁颐抬起头道:“我哥要我密切注意最近形式变化,东南达成共识,一旦开战天津不免生灵涂炭。你随我去上海吧。今晚或许是你见朋友的最后一晚。”
“为什么?”
“义和团运动最后会被绞杀会失败,我不想你受牵连。”
“我的生命居然要一个风尘女子来保护。真是无地自容。”楚玉寒道。
沈沁颐道:“我不知道你都听你的朋友说些什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楚玉寒抓起她的胳膊使劲晃动,狠狠道:“为什么你会和那么多人有关系。”
沈沁颐挣脱道:“你懂什么,你听风就是雨。我只是陪同爹爹出席宴请,并未逾越规矩,我把我的第一次都已经给你了,在你之前我都差点和爹爹反目。你能明白女人的良苦用心吗?”
楚玉寒的心像被利刃戳破,疼得抽搐。颤抖道:“你是说……我见你的第一个晚上。”
沈沁颐泪光闪闪点点头。
楚玉寒吻住她眼睛的泪水。原来情人的泪水是酸涩的。楚玉寒道:“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沈沁颐推开楚玉寒走到窗前道:“我从未爱过,我想好好爱一次。和你在德国的三年是我最开心的三年。我在日本几年很孤独,每天都在刀光剑影中度过。我没有时间和你卿卿我我,我先把范叔叔好好安葬了。好吗?”
楚玉寒道:“我来帮你。”
沈沁颐道:“你陪在我身边就好,让我倍觉安心。”她说完吹响一声口哨,昨夜出现的黑衣蒙面人再次现身。“小姐,有什么吩咐。”他们声音洪亮道。
“护送叔叔上路。保护我和楚玉寒。”
“喏!”瞬间再次隐去在夜风中。仿佛刚才一幕都是梦幻。
楚玉寒一脸茫然道:“他们是?”
沈沁颐没有答话,她双手击掌,接着一阵铁骑绝尘的哒哒声,又一大队人马出现门口。“小姐有什么吩咐?”人皆下马行叩拜礼。
沈沁颐回望楚玉寒一眼,用命令口吻道:“恭送老帮主上路。”
“遵命。”四个大汉立刻冲上四楼旋梯。范晴侠尸体裹在厚重而香薰刺鼻的织毯里,他的头颅已经被沈沁颐缝回身体。楚玉寒和沈沁颐一起回到楼上。只见一个大汉拿出两只白灯烛点燃,檀香续上开始为范晴侠擦洗身体,洗完后换上一身高级绸缎黑色长衫。沈沁颐自始至终十分肃穆。随后被抬下搂,外面已经有一块楠木棺材在等着。他们谨慎地把范晴侠放入棺材。
“一路走好。”楚玉寒默默道。沈沁颐拉着他的手不离左右。她的表情一直很平静。她看着大队人马,稍有思虑道:“楚玉寒哥哥,陪我再送他最后一程好吗?”
楚玉寒甜蜜道:“沁怡,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哪怕随你浪迹天涯。”
沈沁颐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语调低沉道:“也许会给你带来莫大不幸。”
楚玉寒道:“我知道。我相信你。”
这时一阵飞尘如烟,街上尘浪滚滚,响着铃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两匹毛色纯白,通体发亮的马弹跳着蹄子停在沈沁颐面前。马儿身姿雄健而健硕,不像普通的马。
沈沁颐道:“从认识你开始,这两匹马已经跟着我了。可以说它们是我们爱情见证。”沈沁颐摸着发亮的鬃毛,轻抚马儿的笼头。
沈沁颐拉着缰绳对楚玉寒道:“你会骑马吗?”
楚玉寒面露愧色道:“我……我怕摔。”
沈沁颐淘气的眼睑抖动一下,道:“楚玉寒哥哥,你放一万个心在我这,我会照顾好你。”她一跃上马,两只马蹄突然前俯后仰,楚玉寒被吓一跳。
沈沁颐笑道:“没事啦,来吧。”她伸出皓腕如雪的手把楚玉寒拉上马背。楚玉寒后背有些发麻,大概因害怕引起的。
沈沁颐见楚玉寒那副孩子的蠢样安慰道:“有我呢?不要害怕,来,抓紧我。”
装着棺材的马车被八匹健儿一般生猛的黑马拉起飞奔。其他一起跨上马,灯笼在冷风中像谁的招魂幡。沈沁颐抓起马鞭,咻一声,已经远离威廉街。楚玉寒坐在马背上死死抓住沈沁颐衣衫,感觉自己快要被风的阻力撕碎。楚玉寒浑身发冷,沈沁颐的衣衫被他弄得皱巴巴。
沈沁颐关切道:“没事吧。玉寒哥哥,要不要休息下。”
楚玉寒忍着发紫的嘴唇道:“不要管我。”
沈沁颐加急了步伐,马匹的速度堪比流云。所有暗夜中隐没的景物像狰狞的怪物倒转在楚玉寒的脑海中,胃里正在翻涌着绞痛的恶心。楚玉寒一直装作无事人。
十四盏白灯笼像是荒野里诡秘的鬼火摇曳不定,几十个人慢慢朝沈沁颐指定的地方进发。猫头鹰凄厉叫声盘旋在他们的上空,明月大如冰轮,星野垂落在远天外,静谧的安宁从沈沁颐指间泄漏下去,她的内心格外恬适。皓月如霜,投射出一道清冷的幽影。
浩浩荡荡地队伍行进两个时辰后,到达郊外一处开阔高地。俯瞰远方,黄崖长城尽收眼底。就在脚下,大沽炮台遥遥在望。三个脚夫赤膊流着淋漓大汗已经等在那,范晴侠牌位已经树立起来,可令楚玉寒好奇是为什么墓碑。
楚玉寒羞死了,从前翻看的古典传奇章回小说,佳人都是被英雄抱下马,今天却是沈沁颐把他轻轻揽在怀里抱下马。楚玉寒惊奇盯着墓穴挖好的墓地。沈沁颐走到大队人马中间道:“今晚秘葬范帮主,日后若谁走漏半丝风声,我定让他死无全尸。”
“诺。”洪亮而恢弘的声音回荡在九重天外。楚玉寒从未见过一个女孩有如此大的魅力。
沈沁颐依偎在楚玉寒怀里,看着人把棺材放在墓穴,呼嗵一声,放正以后合上大理石隔板开始填土。从人群走出一个带着喇嘛帽的人,见他拿出金钹噼啪击打起来,悲伤而空灵的唱道:
不观生灭与无常,但逐轮回向死亡,
绝顶聪明矜世智,叹他于此总茫茫。
山头野马性难驯,机陷犹堪制彼身,
自叹神通空具足,不能调伏枕边人。
欲倚绿窗伴卿卿,颇悔今生误道行。
有心持钵丛林去,又负美人一片情。
静坐修观法眼开,祈求三宝降灵台,
观中诸圣何曾见?不请情人却自来。
入山投谒得道僧,求教上师说因明。
争奈相思无拘检,意马心猿到卿卿。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沈沁颐的内心五味杂陈,她的心就像摇摆在荒野中的枯草,萋萋待新生。她盯着远处看,灯火明灭处忽的飞出一枝箭射穿喇嘛的头骨,喇嘛哑然倒在了封填好的墓穴上。嗖的一声又一支箭飞过沈沁颐头顶。
“快趴下。”沈沁颐惊道。她紧紧把楚玉寒护在背后。那些站在四处警戒的人开始被不明地方飞来的箭射杀,箭羽像雨滴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开始四处乱躲,一时像无头的苍蝇,完全没有了最初的锐气。
“不要乱了阵脚。”沈沁颐抽出一把刀,一把削铁如泥的日本武士刀。霍霍生风杀了出来。箭在她眼前纷纷掉落。她一边砍杀一边拿着一面旗帜旋转阻挡飞来的利箭。楚玉寒和她一起并肩作战,他也拿着一面旗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箭矢。
“谢谢你,玉寒哥哥。我没有爱错人。”沈沁颐淡淡笑道。
楚玉寒道:“不要再婆婆妈妈了,当前尽快查清箭羽飞来的反向。”
楚玉寒正说着,箭已经不再飞来,除了散落在脚下的断箭。从其他方向冲出一大拨不明身份的人群。他们手持斧子和刀剑。无数的火把将远近的天空照得恍若白昼,长长的队伍像条喷着火的巨龙。
沈沁颐柳眉横竖看着他们。“呵!沈小姐大半夜出殡啊,埋的谁呢?”霸宠从队伍里走出来,被四个大汉从背上放下来。沈沁颐冷冷道:“我对霸先生早有耳闻,别人大当家坐轿,您把人当车。”
霸宠大笑乐道:“哈哈,沈小姐对霸某知根知底,那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沈沁颐道:“我们废话少说,你怎么知道今天我在这里?”
霸宠深呼吸下道:“沈小姐身上浓烈的香味我在这里都能闻见。”他眨巴一下又道:“我在这里,你要问你自己了。”
沈沁颐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连自己结义兄弟都残害的人我没有好感。”
霸宠道:“既然沈小姐不给面子,我开门见山说吧,我希望你尽快交出草东帮在大沽的经营权。我不妨碍你在那里的盐业收入,我只要漕运,所得利金我会照付不误。怎么样?”
沈沁颐道:“你休想,做你的美梦吧。你以为我不知,你想借以漕运帮列强打开登陆通道。你的阴谋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霸宠急道:“小娘们,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心我灭了你把你送去妓院。。”他此话一出身边一些喽啰开始起轰。“这么靓的女人送去真是可惜了。帮主,给我们吧。得到她,真是死而无憾。”“要是我,死了也不去。”
沈沁颐叫道:“不要惹急我,我让你有去无回。”
霸宠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他怒吼一声,身边一个人轻声道:“帮主,她绝非等闲之辈,她纵横捭阖黑白道,和多国公使都有关系。望帮主三思而后行。”
霸宠道:“我不是唬大的。她今天身边没有人手,杀她个下马威。”
沈沁颐道:“趁我心情还没有完全变坏,你赶紧滚蛋。”
霸宠道:“我听说范晴侠临死前写了一封信,而且写给你的。”
沈沁颐怒火直冲眉头,她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上青筋暴突。她道:“它在哪儿,你要不说,我拿你的血祭奠我叔叔在天之灵。”她从马肚下面抽出一杆长枪,一枪打落霸宠的帽子。
霸宠拿出枪道:“兄弟们,把这娘们给灭了,谁能做到赏银钱十元。”说着响应者声音震天,他们亮出明晃晃的斧子,气焰炽烈朝沈沁颐杀奔过来。楚玉寒拔出枪做好战斗准备。
沈沁颐松开头发绾成发髻盘在头上,枪栓一拉,咔嚓一声进入火并模式。随行的几十个人不约而同从马肚子下抽出短枪,齐刷刷将枪口对准霸宠。
沈沁颐向霸宠令人恶心的表情吐口口水道:“他妈的不要挑衅我,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霸宠错愕看着沈沁颐的架势,心有点怯场。他寻思道:“他个王八犊子,怎么不说沈沁颐有枪啊,让我的兄弟当活靶子随她练习啊。”看沈沁颐只有几十号人,想只要耍些小把戏肯定不吃亏。他让一队人绕到后面接应,另外一队拿着斧子冲向马匹。自己带领一队持枪的兄弟打头阵。
楚玉寒见情势不妙,一把抱住沈沁颐趴在范晴侠墓地旁。沈沁颐大叫道:“我虽一介女流之辈,也非吃素,他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她说着跑上前一枪撂倒一个拿斧子的人。
那些对沈沁颐惟命是从的人拼杀起来狠劲十足,他们爬着滚着跑着冲向七霸帮的人。枪里子弹密密麻麻飞向七霸帮,好多人没有到跟前就已成一缕魂魄。从一边飞来的箭矢嗖嗖砸向那些打枪的人,有的被两根箭射中,还拼向前面,用牙去咬对手的脖颈。一个飞跃起一脚踢断对方肋骨。霸宠左手拿枪,右手拎着几十斤重的巨型斧头,一斧头一个。沈沁颐的人在他的手里像是捏死一条小鱼。
沈沁颐热血封侯,拿着枪冲入人群,和人厮杀起来。一个人拿起斧头朝她猛地劈去,楚玉寒见势不妙大喊一声:“小心啊,沈沁颐。”他翻一个跟头,用双手夹住了将要落下的斧头。沈沁颐转身一枪射穿那人的头颅,血溅得老高,楚玉寒的眼睛被血染红成块状。
霸宠嚷嚷道:“你们这些狗杂碎,尝尝爷爷的厉害。”他嘴里冒着血泡,低头一看楚玉寒正对着他的心脏,心脏上方一颗子弹不知何时已经钻进去。他捂着挣扎着继续砍杀。他仗着人马优势企图一举消灭草东帮的势力。最后才发现上了布克林的当。他悔之晚矣,已经下不了马,只能往前冲。他满眼血红,一路朝沈沁颐砍过来。挡在沈沁颐面前的人一个个倒下,她看着混乱的人群。枪里子弹用尽后,他们抽出短刀,和七霸帮展开肉搏战。一个人拿着沾满血水的斧子齐刷刷把对手的脑袋劈开,脑浆迸裂,可还能夺过斧子拿起短刀猛戳他的肚子。一个人拿着短刀一刀插入七霸帮人的大腿,抱着大腿一阵猛刺,七霸帮的人晕死在血泊中。楚玉寒看着地上惨不忍睹,一个人肠子流了一地仍坚持要站起来。霸宠阚泽沈沁颐的人一个个被消灭,畅快极了。地上焦黄色土地,一片腥红。许多残缺不全的人的肢体散落一地,人躺在地上流血不止。
沈沁颐一数,发现除了楚玉寒和自己只有三个人在苦苦坚持。霸宠大叫:“我说你他妈快投降吧,不然,我也立刻让你办丧事。”
沈沁颐紧咬嘴唇道:“你休想,我不会让你得逞。”她说完吹响了口哨。从暗夜天空中刷刷飞出几十个黑衣蒙面人。“你们收拾下残局吧。”“诺。”那些黑衣人眼睛突然闪过一道电光,刀刃的锋芒瞬间灼伤了霸宠眼睛。他疼得睁不开眼睛。他大叫着,乱杀一通。黑衣人闪过身影的速度很快,很多人都看不清他们如何走路,就已到眼前。刀光一闪,人和身体咧分了家。这些神秘之人让霸宠不寒而栗。沈沁颐究竟有什么秘密,连霸宠对她都畏惧三分。
楚玉寒挡在沈沁颐面前道:“这些身份不明的人是谁?”
沈沁颐道:“这个嘛。你很想知道吗?”
楚玉寒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些黑衣人如暗夜幽灵一般杀人。沈沁颐扑哧笑道:“他们是日本柳生家族忍者流术士。”
楚玉寒道:“他们效命于你,是吧。”
沈沁颐道:“嗯,算是吧。”
随着七霸帮人一个个倒在明月幽暗的荒野上,霸宠竟不自觉地大小便失禁。他拎着巨型斧头像个死人盯着沈沁颐。
沈沁颐狂笑起来,这种疯人一般的笑越发令楚玉寒觉得陌生。眼前的这个妙龄女孩已经不是当年初相识的纯情可爱的姑娘。霸宠不知所措,他突然丢下了斧头,跪在了地上,喊道:“这都是布克林的诡计,不管我的事。”
沈沁颐走到他的面前,道:“你刚才不是还意气风发吗?现在怎么硬不起了。”她朝霸宠腿上轰隆一枪,霸宠差点晕过去。楚玉寒走过来道:“算了,留着他吧。既然解气就行了、”
沈沁颐道:“今天的人只有一个人生一个命运,你不杀他明日他一定反过来杀你。”
霸宠道:“这位小兄弟不要为我求情,我不是孬种,我不怕死。”可明明裤裆下已经被吓尿了,他紧张得要死。
沈沁颐道:“复仇可谓是一道变冷后最美味的佳肴,可我不想给你机会。纵然我想给,还有人一样夺走它。”
楚玉寒道:“洋人横行,你们却还为蝇头小利争得头破血流。”
霸宠忍着满嘴的血水,笑道:“沈沁颐,你这个婊子,我告诉你,你会你所做的决定付出代价的。”
沈沁颐道:“你配谈代价吗?一个沾满结义兄弟,霸占女人的臭男人,有什么资格。”
霸宠道:“你的所爱就是你的弱点,走这瞧。”
楚玉寒再去看哪还有什么人,唯有一轮高悬的明月照着他们。那些黑衣蒙面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他唏嘘一下,感到自己的无能,沈沁颐太过强大。
沈沁颐道:“霸宠,我问你,那封信现在谁身上,你要老实回答。”
霸宠拖着沙哑嗓音道:“布克林。”
沈沁颐道:“好我信你一次,你走吧。”
霸宠听完后,连滚带爬领着残余人马一溜烟消失在空旷而荒寂的暗夜里。沈沁颐一下栽倒在楚玉寒怀里,她的胸口一直在淌血,两颗子弹击穿了胸和胯部。她的嘴唇红艳如同滴血玫瑰。
她微弱的声音不堪一击,楚玉寒围在她的耳边很仔细很用心才听清。
“送我回家。玉寒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