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冯友兰的“人生四境界”理论同样适用于学术研究。冯友兰在其著作《新原人》中系统地提出人生境界理论,指出尽管各人的境界千差万别,但大致说来,可以分为四种,即: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
自然境界的特征是:在此种境界的人,其行为是顺才或顺习的。也就是说,他的行为只是顺着他的本能或其社会的风俗习惯。就像幼儿和原始人那样,他做他所做的事而并无觉解或不甚觉解。这样,他所做的事对于他就无意义或很少有意义。他的人生境界就是自然境界。
这种境界,是所有自然人、社会人无须过多努力便都能具备的境界,无论在生活还是学术研究中都是如此,这里没有任何“激动”可言。
功利境界的特征是:在此种境界的人,其行为是“为利”的,是为他自己的利。
凡动物的行为都是为他自己的利的,但都是出于本能的冲动,而不是出于心灵的计划。在自然境界的人,虽也有为自己的利的行为,但他对于“自己”和“利”并无清楚的觉解,他不自觉他有如此的行为,也不了解他何以有如此的行为。在功利境界的人,对于“自己”和“利”有清楚的觉解,他的行为或是求增加他自己的财产,或是求发展他自己的事业,或是求赢得他自己的荣誉,等等。当他进行这些活动时,他了解他的行为是怎么一回事,并且自觉他有如此的行为。
这种境界,是目前大多数做研究者所在的境界层次。许多大学生、硕士生做研究是为了毕业,为了拿到文凭,从而找到满意的工作;许多大学教师、科研人员做研究则是为了评职称、涨工资、争荣誉。学术对他们而言是功利的,他们是为了“自己”,为了“利”而做研究,很少能感受到做学术的“激动”。这种境界的学术成果多半属于生硬的拼凑,没有多少学术的价值和成分。
道德境界的特征是:在此种境界的人,其行为是行“义”的。义与利是相反相成的。求自己的利的行为是为利的行为,求社会的利的行为是行义的行为。在此种境界的人了解社会的存在,这个社会是一个整体,他是这个整体的一部分。有这种觉解,他就为社会的利益做各种事,他的行为都是以“贡献”为目的的。在功利境界中,人的行为的目的是“取”,而在道德境界中,人的行为的目的是“与”。在功利境界中,人即使在“与”时,其目的也是在“取”;而在道德境界中,人即使在“取”时,其目的也是在“与”。一句话,功利境界和道德境界的区别不在于行为本身,而在于指导行为的自觉的动机,即:为私还是为公,利己还是利他。
做学术的道德境界,就在于是为了社会的进步、人类的发展而研究。前文中举到的钱学森的例子,就是这一境界最好的体现。他辛辛苦苦做研究,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和利,而是为了国家的繁荣富强,为了社会的和谐稳定。因此被授予个人荣誉时他并不“激动”,反而是当自己的研究成果为国家作出了贡献时,他才吝啬地“激动”一回。因而,在这个境界中,“激动”是偶发的,也是必然的。之所以是偶发的,是因为道德境界的学术不是为己的,获得个人成就并不能成为“激动”的理由。
然而正是因为这种为公的研究、这种无私的奉献,注定是要出利国利民的成果的,因此说“激动”也是必然的。
天地境界的特征是:在此种境界的人,其行为是“事天”的。这“天”是指哲学上的“宇宙”,即包容万事万物的“大全”。在天地境界中,人不仅了解社会的存在,而且了解一个更大的整体即宇宙的存在;他不仅是社会的一员,而且是宇宙的一员;有了这种觉解,他就为宇宙的利益做各种事并自同于宇宙。这种觉解也叫“同天”或“天人合一”。
天地境界体现在学术研究中,是一种登峰造极、忘我的境界。此时,学者的生命与学术本身融为一体,学问、岁月、人伦、生命构成一幅美轮美奂的风景。这一境界的学术成果才是永恒的极品,学者的作品就是作者本人的代名词,作品连带学者永驻史册,而真正达到这个境界的学者往往淡泊名利,“激动”也只能表现于超脱的内心之中。
比如钱钟书的一生就是学术的一生,就是一幅构思精巧、意境深远的绚丽画卷。20世纪80年代初,有一位西方学者到中国来声称:一是要看看中国长城,二是要看看写出《谈艺录》、《管锥编》、《围城》的钱钟书。钱钟书淡然一笑拒绝了:难道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味道不错,还要去寻找下蛋的老母鸡吗?
再比如老一辈国学大师陈寅恪,这位曾被时人誉为“全中国最博学之人”、“教授的教授、大师中的大师”的著名学者,在欧美留学十余年,先后就读苏黎世大学、巴黎大学、哈佛大学和柏林大学,却未获得过一个学位。这倒不是他没有能力和条件,而是“研读多年,只求学问”,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用来亲炙名师、传承绝学,对有无某一科学位却没有放在心上。其时,也有一些留学生出国急于镀金,在选择学校、院系、课程以及论文题目时避难就易,只为轻松拿到学位回国找一份好工作,至于学问如何则另当别论。陈寅恪对此不以为然,认为这些人“舍本逐末”、“希慕富贵,不肯用力于学”,自己则始终“志在求得真才实学,不以学位为念”。这种境界,恐是我辈凡夫俗子难以企及的。
三、如何达到“激动”的境界
既然“激动”是学术境界中的较高层次,要“激动”,就得修炼自己的学术境界。
通往学术研究的成功之路有许多条,具体的治学方法与学者的个人志趣相结合,会产生个性迥异、五彩缤纷的治学理念,但其中蕴含着一些最基本的共性的东西值得揣摩玩味。拥有较高学术境界的成功学者们的经验似乎可以粗略地概括为以下几点:钟情于学术,热爱学术,视学术为生命,学问终身,终身学问。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这几乎可以作为我们所有读书人的座右铭。学术研究的过程就是一个修身养性、人格和能力不断完善的过程,就是一个人达到更高境界的必经历程。当学问和人生融为一体的时候,学术人生才能闪烁出迷人的光华,才能变成苦尽甘来的精神享受,才能体味真正的“激动”。
饱读诗书、博览群书,才能一览众山小、举重若轻,达到游刃于各学科门类当中能够左右逢源、如鱼得水。读一下康德的“批判哲学”三部曲、黑格尔的《自然哲学》、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就会发现他们的学问源自博览群书,源自广阔的知识背景。每每与这些大家相遇,都会有人为沧海、我为一粟,被窒息的感觉。在读书的过程中要逆向思维、扩散思维,寻找让自己“激动”的问题。
不为虚名左右,不被利益驱动,不因困难退缩,不向成论低头。对学者而言,名是累人枷锁,利是过眼烟云。学者成名当然靠的是成果和作品,但是应该意识到,不朽的作品未必能够给创作者带来名利,学者的永恒体现在理论、学说和对真理的追求之中,附庸风雅、附庸权贵,最终都要落个怨妇的结局。要能够潜下心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并敢于担当社会责任。以自己的研究能对国家、对社会作出贡献作为学者们最为崇高、最幸福、最“激动”的事情。
具有谦恭平和的君子心态,绝不追求学术领域的“力压群芳”,而且具有奖掖后进、成人之美的心态。借用孔子的话就是:“至于道,居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谦虚是智者的智慧和雅量,是强者的底气和聪慧。智慧学者,必定是谦虚的人,只有谦虚的智慧学者,才能创造出不朽的、让别人“激动”的成果。
不怕失败,失败是成功之母,一次失败就是通往成功之路上的一级阶梯。真理好比燧石,它受到的敲打越厉害,发射出的光辉便越灿烂!一时兴起的“激动”或许能引领你开辟一片新天地,又或许会误导你走向死胡同,但无论成败,“激动”都会让你有所收获,至少会让你擦亮眼睛,正确选择下一条可行的光明大道,最终创造出让自己、让他人都为之“激动”的成就。
总之,“激动”是我们学术研究过程中不可多得的体验,是学术境界达到较高层次的表现。在同样适用于学术研究的人生四境界中,“激动”多存在于道德境界,高于普通人所处的自然境界和功利境界。尽管“激动”的表现因人因时而异,但都会对学术研究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因此,要切身体味真正的“激动”,就要向前辈学者学习,热爱学术,饱读诗书,不图虚名,谦恭平和,不怕失败,潜心修炼自己的学术境界,追求道德境界,并朝着天地境界不懈努力。
(作者徐娟系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讲师、博士研究生)